廊下的积雪被扫到一旁，露出青石板上冻结的薄冰，走上去脚下打滑。
她扶着冰冷的廊柱，一步一挪地往里走，背上的伤口被牵扯着，疼得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外间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赵灵月和几个丫鬟的说笑声。
苏骨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暖阁里烧着旺盛的炭火，空气里弥漫着熏香和点心的甜腻味。
赵灵月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笔，几个穿着光鲜的丫鬟围在她身边，捧着砚台、展着宣纸，正伺候她练字。
听到动静，赵灵月抬眼瞥了苏骨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才来？
磨磨蹭蹭的，想冻死在外面吗？”
苏骨低着头，没说话。
她知道，在这里，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还愣着干什么？”
赵灵月把手里的玉笔往桌上一扔，“过来研墨。”
一个丫鬟连忙把一个沉甸甸的端砚推到苏骨面前，砚台里还有半池没磨完的墨。
苏骨走到桌边，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拿起墨锭开始研磨。
她的手太小了，握着那支比她手掌还宽的墨锭，显得格外笨拙。
掌心的伤口还没好，被墨锭一压，又开始渗出血来，染红了墨锭的边缘，也染红了砚台里的墨汁。
“嗤，你看她那双手，跟老树根似的，也配碰我们小姐的端砚？”
一个丫鬟嗤笑着说。
“就是，手上还有血呢，别弄脏了小姐的墨。”
另一个丫鬟附和道。
赵灵月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骨。
她就是要让苏骨在众人面前出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苏骨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研磨。
墨汁在她的研磨下，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淡淡的松烟香。
她的动作很慢，但很专注，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和这池墨。
其实她是认识字的。
娘还在的时候，偷偷教过她。
娘说，女孩子也要识字，才能明事理，辨是非。
只是娘走后，她就再也没机会碰笔墨了。
赵灵月见她不理会丫鬟的嘲讽，心里有些不快。
她拿起一张宣纸，铺在桌面上：“既然来了，就别闲着。
我昨天新得了一首诗，你替我抄下来。”
她顿了顿，故意说道：“哦，忘了，你这种贱种，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吧？”
苏骨握着墨锭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
她抬起头，看着赵灵月，声音嘶哑却清晰：“我会写。”
“哟，还真会啊？”
赵灵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正好，你要是抄不好，或者写错一个字，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让丫鬟递过来一支最便宜的狼毫笔，笔杆粗糙，笔尖也有些分叉。
苏骨接过笔，蘸了蘸墨。
就在这时，她看到赵灵月给身边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悄悄走到苏骨身后，脚下微微一绊。
苏骨本就站不稳，被这么一绊，身体顿时往前倾去。
她下意识地想稳住身形，可手里的笔却不受控制地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正好落在赵灵月刚写好的诗上。
“哎呀！”
赵灵月尖叫起来，猛地站起来，指着宣纸上的墨痕，“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弄脏我的诗稿！”
苏骨站稳身体，看着那道刺目的墨痕，心里一沉。
她知道，这又是赵灵月故意设下的圈套。
“不是我……”她想解释。
“不是你是谁？”
赵灵月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把抢过那张宣纸，撕得粉碎，“你就是故意的！
你见不得我好！
一个贱种，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样！”
她越说越气，随手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着苏骨砸了过去。
苏骨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砚台没砸中她，却砸在了地上，“哐当”一声摔得粉碎，墨汁溅了她一身，乌黑一片。
“给我打！”
赵灵月指着苏骨，对丫鬟们喊道，“狠狠地打！
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几个丫鬟早就得了吩咐，立刻围了上来，对着苏骨拳打脚踢。
苏骨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任由她们打着。
背上的伤口再次被打裂，血浸透了破棉袄，和身上的墨汁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血还是墨。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赵灵月尖利的骂声和丫鬟们的狞笑声。
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是张嬷嬷。
赵灵月的骂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不虞，但也不敢违抗嫡母的命令。
她狠狠地瞪了苏骨一眼：“算你运气好！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她带着丫鬟们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暖阁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苏骨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狼狈不堪。
张嬷嬷走到苏骨身边，蹲下身，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怎么就不知道躲着呢？”
苏骨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张嬷嬷，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嬷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故意的……我知道，我知道。”
张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大小姐就是故意刁难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是止血的药，你先涂上。”
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帮苏骨清理伤口，涂上药粉。
药粉碰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痛，苏骨咬着牙，没吭声。
“夫人找大小姐，怕是为了三皇子的事。”
张嬷嬷一边涂药，一边低声说道，“听说三皇子看中了大小姐，想要求娶。
夫人这是要跟大小姐商量商量。”
三皇子？
苏骨愣了一下。
她听说过三皇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权势滔天。
赵灵月要是能嫁给三皇子，那在府里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难怪赵灵月今天这么嚣张，原来是有了靠山。
“嬷嬷，”苏骨看着张嬷嬷，小声问道，“我娘……真的是罪臣之女吗？”
张嬷嬷涂药的手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你还小，好好活下去就行。”
她没有正面回答苏骨的问题，但苏骨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娘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可是……”苏骨还想再问。
“别问了。”
张嬷嬷打断她，“夫人和大小姐都不是好惹的，你现在羽翼未丰，不能硬碰硬。
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帮苏骨处理好伤口，又从外面找了些干净的稻草，铺在地上：“你先在这儿歇会儿，等她们走了，我再送你回柴房。”
张嬷嬷走后，暖阁里又恢复了寂静。
苏骨躺在稻草上，浑身的疼痛让她难以入睡。
她想起张嬷嬷的话，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查清楚娘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骨以为是赵灵月回来了，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的身边。
她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那目光很复杂，不像是赵灵月的恨意，也不像是丫鬟们的鄙夷。
她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目清秀，眼神深邃，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身上的墨痕和血迹。
“有趣。”
少年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被打成这样，还能睁着眼睛装死，倒是个有趣的丫头。”
苏骨心里一惊，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她索性睁开眼睛，首视着少年。
少年见她醒来，也不意外，反而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苏骨。”
她低声说道。
“苏骨……”少年念叨着这个名字，“骨头的骨？
倒是个硬朗的名字。”
他蹲下身，看着苏骨脸上的疤痕：“这疤是谁划的？”
苏骨没说话。
少年也不逼她，只是指了指她身上的墨痕：“是赵灵月干的？”
苏骨还是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恨意己经说明了一切。
少年笑了笑：“看来是了。
她一向如此，仗着自己是嫡女，就无法无天。”
他站起身，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佩，扔给苏骨：“这个给你。
要是以后再被欺负，就拿着它去城西的‘听雨轩’找我。”
苏骨接住玉佩，那是一块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不解地看着少年：“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少年笑了笑，“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
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骨一眼：“记住，别让我失望。”
少年走后，苏骨握着那块玉佩，心里充满了疑惑。
她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为什么要帮她。
但她能感觉到，少年身上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场，既危险，又让人莫名地信服。
她把玉佩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和那支断簪放在一起。
又过了一个时辰，张嬷嬷才过来，把苏骨送回了柴房。
柴房里依旧寒冷，但苏骨的心里却有了一丝暖意。
她看着怀里的玉佩和断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查***相，一定要让那些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苏骨知道，春天总会来的。
而她，会在这个冬天里，积蓄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她不知道的是，她和那个少年的相遇，将会改变她的一生。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即将席卷整个镇国公府，也将把她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