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栏前攒动的人头里,尤响像株被晒蔫的草,垂着肩站在最外围。
她盯着那片红底黑字的分班表,眼睛发涩。
明明该是实验中学的林荫道,怎么一脚踩进了西中的尘土里?
这小县城的高中就像摊在桌上的饼,实验是带芝麻的那圈,西中是最边儿上焦黑的渣。
家长们大多松快,嘴里念叨着“有学上就行”,可尤响胸腔里堵着的,是碎成渣的梦。
“猪脑子!
这点分数都考不出来,白供你吃这么多年饭!”
爸爸的声音像根冰锥,扎得她后颈发麻。
方才在校门口的争执还没散,周围家长投来的目光像细针,密密麻麻刺在身上。
“你当年连初中都没读完,凭什么说我?”
尤响攥紧了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爸爸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
“现在的孩子!
真是反了天!”
他丢下这句,拽着妈妈的胳膊转身就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没回头看她一眼。
尤响拖着行李箱,像具被抽走魂的木偶,往宿舍楼挪。
箱子滚轮磕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倒像是替她哭出声来。
宿舍里己经弥漫着洗衣粉和新床单的味道。
靠窗户的好位置都插上了小旗帜似的衣架,只剩厕所斜对门的床位空着,墙角还洇着片深色的水渍。
尤响把行李往床板上一放,潮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她忽然就没了力气,蹲在地上盯着行李箱的锁扣发呆。
“喂,新来的?”
一个尖利的声音戳过来。
尤响抬头,见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抱着胳膊,眉梢挑得老高,“我们都自我介绍完了,就等你这尊大佛呢。”
“尤响。”
她站起来,声音有点哑,“路上耽搁了。”
“哎呀林牙,人家刚来嘛。”
另一个圆脸女生赶紧打圆场,冲她笑出两个梨涡,“我叫蒋智雪,以后就是室友啦。”
尤响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等大家闹哄哄地往教学楼去,她落在最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
教室的桌椅泛着旧木头的味道,阳光从窗棂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
尤响挑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把书包往桌洞里一塞,就伏在了胳膊上。
下巴抵着校服袖子,布料粗糙地蹭着皮肤,倒比心里的钝痛好受些。
“同学,这里有人吗?”
头顶飘来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轻响。
尤响闷闷地摇了摇头,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吱呀声,然后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讲台上传来敲桌面的声音。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陈毅强,教数学。”
男人的声音洪亮,震得尤响耳朵发麻,“先互相认识下,从第一排开始。”
她这才首起身,旁边的女生正好转过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镜片后的眼睛很亮:“罗惠琪。”
“尤响。”
她回得简洁,目光又落回窗外——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橘色的球在阳光下划出弧线。
忽然有手指轻轻戳她后背,带着点试探的力道。
尤响转头,撞进一双笑弯的眼睛里,女生扎着俏皮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叫周语希,你呢?”
旁边立刻凑过来个脑袋,齐刘海软乎乎的,声音也像裹了糖:“我苏陵宁,跟语希是发小!”
尤响看着两张热气腾腾的脸,心里那块冻住的冰好像化了点。
“尤响。”
她答得比刚才轻快些。
“那我们以后搭伙呗!”
周语希拍了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吃饭去小卖部都一起!”
尤响愣了下:“你们……不是从小就在一块儿吗?”
苏陵宁托着腮,笑得狡黠:“这你就不知道啦,我俩是孽缘——幼儿园抢积木,小学抢黑板报,初中还抢过同一个爱豆的海报呢!”
周语希在旁边使劲点头,马尾辫甩得欢快:“就是!
好闺蜜这种事,跟认识多久可没关系!”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们脸上,尤响看着那两抹晃眼的笑,忽然觉得,这西中的秋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