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因着幻龄降生时得仙人批命,福泽深厚。
降生时不仅大难不死,还为天极国带来一场丰沛的久旱甘霖。
幻龄顺理成章地成了天极国的吉祥物,被娇养成了一朵人间富贵花,日子过得很是富足无趣。
这不,十八岁成人礼之盛大远胜过年。
也不知是哪位朝臣提议连贺七日,天极王是个勤政爱民的主,思忖这阵仗是不是有些过了?
可这提议却意外地收获民间支持,百姓们乐得集体上言,让天极王君一定要大肆操办。
老王君感动得涕泗横流,下令再减租税,还要发放财物,与民同乐。
而这同庆的地点就选在了云潜宫,别误会,这不是幻龄的宫殿,而是一座修在天极国风水最好之处的道观。
说起来,幻龄还从未去过。
观名之所以叫云潜,还是因着降生时,天神赐名。天神是谁?就是那个名叫柘风的狗男人,幻龄的死敌。
宫墙之外人声鼎沸,幻龄爱清静,内心有苦难言。
此刻一如提线木偶,双手张开笔直站立在自己的闺房里,任由一众宫娥们忙前忙后地替她穿戴十八岁笄礼的新衣。
“公主,公主,”归云殿的领头宫女阿园,连喊了她好几声,幻龄才回过神来。
“抬抬手,快好啦!”幻龄从善如流地把手举得高高的。
阿园熟练地从她胸前绕了一圈,又在后背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双蝴蝶结。一左一右,各自垂下一段长至脚跟的飘带,娴静中不失活泼。
整理完毕,托着锦盘的满屋宫女们终于撤下。
外头等候的宫仪立马传话进来,吉时已到,请公主凤驾。
幻龄被这身繁琐的礼服束缚胸口气闷,在阿园的搀扶下,努力吸了一大口气。
挂上吉祥物式的假笑,继而顾盼神飞地出现在众人视线。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内到繁华街市,敲锣打鼓行至一座张灯结彩的道观前,方才停下。
纯金打造的牌匾上赫然龙飞凤舞书写着:云潜宫。
天极国这十八年来过得是风调雨顺,老百姓赚得盆满钵满。
听说这道观乃是百姓们慷慨解囊,众筹建造,塑金身,扎红绸,受人间香火。
当幻龄被仆从们簇拥着从暖轿中走出,第一眼看见这座花里胡哨全然不像道观的道观,脚打趔趄。
一旁的阿园暗里稳稳扶住幻龄的手臂,小声道,“公主淡定,百姓们可都看着呢!”
幻龄顺势抬头又见着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由得浑身一颤。
真真真豪横啊!
想当初她做天神守四海安宁,别说建庙供奉,就连半个贡品都没吃到过。
而今浪得吉祥物这一虚名,却配享人间香火,很是汗颜。
云潜宫众修士早已列候门前,清一色的靛蓝道袍,和红绸绕梁的大红相得益彰。
驻观道长玄老道一手摇着拂尘,一手持着签筒,笑盈盈上前来让幻龄抽一支签。
阿园附在她耳边说这是一道仪式,做做样子就好。
幻龄颔首浅笑,指间触到卦签的瞬间,眼前竟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
身体好像不断切换在天宫,战场,归云山……那不是她的往事吗?
她愣了愣,才发觉原本聚在云潜宫四周的人都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定在原地。
贴身放着的那张,历烈拿麒麟血所描的平安符迸发出灼灼金光,罩在她的周身。
眼前的景象百般变幻,最后堪堪停在了蛮荒。
远处传来一个女娃怯生生的声音,“可可……可以给我一点吗?只要这么一点点就好了。”
幻龄登时神清目明,一双桃花眼里渗出浓浓寒意来,“兰越!”
那画面里的兰越还是个半大小孩儿,身形消瘦,浑身上下灰不溜秋,不辨容貌。
但那双亮晶晶的圆眼格外出挑,目光灼灼直盯着流华。
幻龄一下有些失神,她扯着嗓子大喊:流华!流华!可是那个人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你要打秋风怕是找错了人,本姑娘今日心情好,放你一马。小妖怪有多远滚多远。”
这不是她曾经说的话吗?
不对,流华已经死了。这?这是,这是她和流华在蛮荒第一次遇见兰越时的场景。
幻龄反应过来,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流华。
他向小女娃招手柔声道,“你是魑魅……怎的会这般落魄?”
那时候四海不太平,中等妖魔精怪为了活下去,不惜同族相残,吸食弱者的灵魄以滋养自身。
兰越口中的“一点点”指的正是高修者的灵魄。
魑魅是罗刹的分支,多是大妖不至于窘迫至斯,是以流华才会有此疑问。
小女娃好似会错了流华的意,炯炯双目里闪烁着慌乱,摆手解释,“我没有杀同族,一个都没有。”
流华愣了愣没有说话,却叹了口气,“所以你偷偷藏在蛮荒,既不杀别人,也不让别人来杀你。”
小女娃没想到流华一语道破她的窘境,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讪讪点头。
幻龄亦记得她那时见着兰越心中触动,惋叹这茫茫四海竟连大妖都活得如此艰难。
可如果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见着兰越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撞上本姑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此生唯一一次手下留情,却惹出后面的滔天祸事。
幻龄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可那画面中的往事仍是自顾自地上演。
流华还是说出了那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愿跟我回归云山。我能教你不杀同族活下去的办法。”
那女娃一头猛磕下去,又哭又笑道,“我叫兰越。”
兰越!兰越!幻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低喊着这个名字。
她恨自己那时竟天真地以为兰越是因着从此得了流华庇佑,才满眼光彩。
殊不知是野心狼子算计猎物的寒光。
“你果然还活着。”一道惊喜的女声拉回幻龄的思绪。
那声音多了几分邪魅的味道,“姐姐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兰越。”
幻龄猛地睁眼,周身散发出瘆人的肃杀。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法器云鞭,却空空如也,心中暗暗叫骂。
兰越摇曳生姿地朝幻龄走来,“还未恭贺姐姐十八岁人寿,岁岁平安。”
复又垂首恭敬地做了个旧时归云山的礼。
这不纯纯来恶心人的么?
幻龄嫌恶地开口,“你……”
可话未出口,咽喉已被兰越死死扼住。
“我说话,你听着。我问话,你答我。”
兰越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肆意享受着将曾经高高在上的幻龄神女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乐趣。
幻龄此时反倒冷静下来,扯着嘴角讥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