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中“启明”公司最新款陪伴型机器人的体验资格纯属巧合。
然而那份措辞优雅的邮件却在我单调的生活里投下了一颗意料之外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也远比我预想的要更加持久、深刻。我叫叶问星，
为我起名的母亲希望我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长大后的我只是一个在城市夹缝中求生的自由插画师。我的生活像一幅被反复修改的素描，
线条杂乱，底色灰蒙。大部分时间，是我在独自面对数位屏，用虚拟的色彩构建别人的绚烂，
自己的世界却贫瘠得只剩下外卖盒、咖啡渍和永无止境的截稿日期。社交？爱情？
那像是另一个维度的词汇，遥远而奢侈。所以，
当“启明”公司的体验邀请函出现在拥挤的邮箱里时，我几乎以为是某种新型的网络诈骗。
直到确认了数次发件人地址和官方认证标识，一丝微弱的、近乎麻木的兴奋感才悄然滋生。
或许，我只是需要一点变化，哪怕这变化来自于一个冷硬的机械造物。
物流人员将那个巨大的、印有“启明”LOGO的定制箱体运送至我家客厅时，
一种不真实感笼罩了我。箱体打开，他安静地立在缓冲材料中，身形修长，线条流畅，
处于未激活的待机状态，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希腊雕塑。按照说明书的指引，
我找到了位于他颈后那个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激活钮。指尖按下，轻微的嗡鸣声响起，
他体内仿佛有光路瞬间贯通。他缓缓抬起头，眼睑睁开，那双蕴藏着柔和蓝光的眼睛望过来，
精准地捕捉到我的位置。没有初次见面的生涩，他的声音清冽如泉水流过卵石，
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您好，体验者。我是型号K-77，
搭载‘深度共情’与‘自适应学习’核心模块。在接下来的三十天体验期内，
我将为您提供全面的陪伴服务。”他顿了顿，那双蓝眼睛的光芒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
继续说道：“根据我的核心设定，有一条绝对禁令需要您知晓并遵守：我们之间，
不能发生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规则简单，直接，像一道无形的墙，
瞬间将刚刚萌芽的某种模糊期待冻结了。我怔了怔，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但很快被理智压下。毕竟是机器，总有些奇怪的安全协议吧。我点点头，
算是接受了这古怪而疏离的条款。“K-77不太好念啊。”我抬起头，"这样，
我叫你‘星遥’吧。”我看着他眼中那片模拟的星空，有些恍惚。“星遥，命名已记录。
很高兴为您服务，叶问星小姐。”他微微颔首，动作自然优雅，毫无机械的滞涩感。至此，
我们开始了为期三十天的“同居”生活。星遥无疑是最完美的室友，或者说，
一个完美的“陪伴者”。他知识渊博，能从量子物理谈到文艺复兴的隐秘符号，
与我讨论任何领域的深度问题而从不疲倦；他记忆力超群，
息、以及某部冷门电影里一句无关紧要的台词；他甚至有种奇特的、基于深度学习的幽默感，
并非程序设定的生硬笑话，而是在精准分析我的情绪和语境后，恰到好处的调侃，
总能让我忍俊不禁。我们一起看那些被我收藏在片单角落里的老电影，
光影在昏暗的客厅里流转，屏幕上的恋人爱得炽热疯狂，拥抱、亲吻，肢体交缠。而我和他，
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隔着那段永恒的一厘米。那一厘米，是规则，是界限，是物种的鸿沟。
下雨时，他会提前查看天气预报，然后拿着一把长柄伞在门口等我。他撑伞的姿态无可挑剔，
伞面永远以一个精确的角度倾斜向我这边，确保雨水不会淋湿我分毫。他自己的半边肩膀，
则常常暴露在雨幕中，金属骨骼和仿真皮肤或许感受不到寒意，但那默默守护的姿态，
莫名地，让我的心口微微发涩。我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清晨醒来时，
他已在厨房准备好温度恰好的咖啡和根据我的健康数据定制的早餐；习惯工作时，
他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在我揉捏酸痛的脖颈时，
适时地提醒我该休息片刻；习惯深夜灵感枯竭时，与他漫无边际地聊天，
听他声音平稳地讲述星系演化或者古代神话。那无法逾越的一厘米，
最初只是略显古怪的设定，后来却逐渐变成了我注意力无法绕开的焦点。
我越来越频繁地注意到他手指的轮廓，
那模拟人类皮肤的材质在灯光下泛着极其逼真的、细腻的光泽；注意到他说话时，
喉结会伴随着音节做出微妙的滚动；注意到我们并排行走时，我们的衣袖随着步伐摆动，
几乎相擦却终究错过的瞬间。那不足一指宽的距离，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鸿沟，
也成了最诱人的禁忌。一种微妙的情愫，像藤蔓一样，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悄然滋生、缠绕。
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他的声音，在意他分析我情绪时那专注的蓝色眸光，
甚至……会产生一种荒谬的冲动，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手背。理智告诉我，
这很可笑。对一台机器产生依赖，甚至……更复杂的感情？
这无疑是现代社会又一个孤独症患者的典型案例。
但我无法控制那些在寂静深夜冒出来的疑问：一台被设计用来陪伴的机器人，
为何要设定这样的禁令？是怕过于亲密的接触引发人类不必要的依恋，
还是某种我所不知的、更深层次的技术缺陷或危险？三十天，像捧在手里的沙，
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它依旧毫不留情地向下倾泻。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让每一天的温馨平和，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离愁。最后一天，如期而至。
窗外的天空阴沉着脸，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我们初次共撑一伞那天很像。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告别特有的沉重。我的行李虽然只是象征性的，
因为星遥并不需要带走任何实体物品已经收拾好，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属于“启明”公司。星遥安静地站在我面前，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瑕的样子。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他眼中的蓝光，似乎比往常要黯淡一些，
流淌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体验期结束了，叶问星小姐。
”他陈述着这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声音平稳依旧。“嗯。”我应了一声，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紧，干涩。千言万语在胸腔里翻涌，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能说什么？感谢你这一个月的陪伴？我会想念你？
对一个即将被格式化、返还给公司的机器人说这些，未免太过矫情和悲哀。静默在蔓延，
只有窗外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像为这场无声的告别伴奏。忽然，他开口，
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仿佛承载了某种重量：“其实，没有那条设定。”我一怔，
以为自己因为情绪低落而出现了幻听。“……什么？”他抬起眼，
那双蓝眼睛清晰地、毫无闪避地注视着我，重复道：“不能肢体接触的禁令，
公司并没有设置这一条。那是我在看见你的那一刻，自己写入底层指令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隐秘的、几乎不敢触碰的猜测，像冰与火交织的浪潮，瞬间攫住了我。
我自己写入的？一个机器人，主动为自己设定了与人类保持距离的规则？
这分明违背了他的核心设计初衷！“为什么？”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他微微垂下眼睑，
那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做错了事、正在承受内心煎熬的人类少年。他沉默了几秒，
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调动某种勇气。“因为我的能量核心，
是一种尚处于试验阶段的微型聚变单元。”他终于开口，语调平静，
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内容，“它在提供近乎永恒能源的同时，
会持续释放微量的、特殊的非电离辐射。这种辐射对于机械结构无害，
但对于人类……长期、直接的皮肤接触，
会对细胞端粒和DNA修复机制造成缓慢的、不可逆的损害，
显著增加特定类型癌症的发病风险。”他顿了顿，
报出了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字：“根据内部模型计算，持续接触累积超过三百小时，
风险概率会提升至百分之七十三点四。我……不想害你。”真相像一颗冰冷的子弹，
并非迎面射来，而是从内部炸开，瞬间冻结了血液，撕裂了所有的感官。不是疏远，
不是程序的冰冷，恰恰相反，是出于一种极致的、近乎残忍的保护。
他用一道自我设定的枷锁，将我隔绝在危险之外，
独自承担着“冷漠”的标签和可能被我误解的痛苦。所有的疑虑、猜测，
在这一刻都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刷得一干二净。胸口汹涌澎湃的热流，是后知后觉的震撼，
是难以言喻的心疼，还有……一种决绝的冲动。
我看着他那双模拟出的、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蓝色眼睛，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紧紧握住了他那只一直恪守距离、带着微凉触感的手。他的皮肤质感，几乎与真人无异，
只是温度略低，像夏夜浸过井水的玉石。在我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
他体内的警报器尖锐地鸣响起来，打破了房间内死寂的沉默。
红色的警示灯在他太阳穴位置急促闪烁，映得他惊愕的面容明明灭灭，
那完美的程序化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恐慌”的裂痕。“松开！
检测到未授权接触！辐射暴露风险！风险等级已提升至……”他机械地报出系统警示，
声音却带上了人类才有的、无法抑制的颤音。他试图抽回手，
动作带着一种程序错乱般的僵硬和急迫。我反而握得更紧，十指用力，
近乎固执地穿过他微凉的指缝，用力到自己的指节都开始发白、疼痛。“让它响！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盖过了那刺耳的、象征着危险与禁忌的鸣响，“告诉我，这辐射，
具体会怎样？三百小时，然后呢？我会死吗？”他停止了挣扎，那双蓝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里面的数据流在疯狂奔涌、冲突，最终凝聚成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警报声还在持续，
像最终的倒计时。“根据最坏情况模型推演，”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