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尘的摊子就支在长乐坊的街口。一个破木架子,上面钉了几根铁条,
旁边一个半人高的泥炉,炉子里烧着半明半暗的炭。他卖的,是烤肉。这东西京城里也有,
但别人家都是大块肉,用铁钎穿着,撒上点粗盐,烤得外焦里生,吃个豪气。阿尘不一样。
他的肉切得薄,用细细的竹签串着。炉子边上摆着几个小陶罐,里面是他自己磨的粉,红的,
黄的,黑的。没人知道是什么。头几天,生意不好。京城里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看他这寒酸的摊子,都绕着走。“嘿,这穷小子,还想学人家卖烤肉?
”说话的是隔壁的王胖子。王胖子也卖烤肉,摊子比阿尘的大三倍,炉子是上好的铸铁,
吆喝起来,半个街都能听见。阿尘不说话,只是拿块布,把他的木架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王胖子觉得没意思,啐了一口,走到自己摊子前,扯着嗓子喊:“来嘞!刚杀的羊羔肉!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咯!”阿尘拿起一串肉,放在炉子上。炭火舔着肉,
发出“滋滋”的响声。他撒了一撮黄色的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飘了出去。那香味很怪,
不像是肉香,也不像是香料味,混在一起,钻进人鼻子里,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一个路过的书生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味儿?”他走到阿尘摊子前,
看着炉子上那些细小的肉串,有点犹豫。阿尘抬头看他,也不招呼,
只是把手里的肉串翻了个面,又撒了一撮红色的粉。香味更浓了。书生咽了口唾沫,
摸了摸口袋,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给我来一串。”阿尘点点头,拿起一串烤好的,
递给他。书生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直了。2那书生站在原地,
三两口就把一串肉吃完了。他咂咂嘴,看着手里的光秃秃的竹签,有点不敢相信。这肉,
外皮是脆的,带着一股焦香,里面的肉却嫩得不行,一咬就化,满嘴都是汁水。还有那味道,
咸,香,带着一点点说不清的甜,还有一种微微的辣,在舌头上跳来跳去。他活了二十年,
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再来……再来五串!”书生把几文钱拍在桌上,眼睛放光。
阿尘还是不说话,手脚麻利地拿了五串,用油纸包好,递给他。书生接过,也不走,
就站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阿尘烤肉。阿尘的动作很专注。他好像不是在烤肉,
而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什么时候撒粉,什么时候翻面,什么时候刷油,
都有固定的节奏。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炉子上的肉,好像那里有整个世界。
隔壁的王胖子看不下去了。“我说书呆子,他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猫食一样!来我这儿,
我这才是男人吃的!”书生回头看了一眼王胖子那比脸还大的肉串,摇了摇头,
转过身继续看阿尘。他发现,阿尘虽然不说话,但每烤好一串,都会仔细检查一下。
哪怕有一点点烤糊的地方,他都会挑出来,自己吃了,再重新烤一串新的。
这书生在京城国子监读书,见过不少人。有满嘴之乎者也的伪君子,也有满身铜臭的暴发户。
像阿尘这样,安安静静做一件事的,他还是头一个见。他吃完五串,又掏钱。“老板,
你这肉,怎么卖的?”阿尘指了指旁边木板上刻的字。“羊肉,三文一串。牛肉,五文一串。
”“好,给我来十串牛肉,我带回书院给同窗尝尝。”书生这次掏钱掏得干脆多了。
王胖子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红了。三文一串?他那肉串才卖两文!这穷小子凭什么卖这么贵?
还真有傻子买!他看着书生拿着油纸包离开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他想不通,
自己那实实在在的大块肉,怎么就比不过那几片肉末?3从那天起,阿尘的摊子前,
开始有人排队了。都是些年轻人,书生,小吏,还有附近坊里闲着没事的姑娘。
他们都是闻着味儿来的。一传十,十传百。“长乐坊街口,有个卖烤肉的,那味道,绝了!
”阿尘还是老样子,不怎么说话,只是埋头烤肉。他的手很快,一炉子能烤二十串。
二十串烤完,排队的人刚好能拿到。拿到的人,脸上都是满足的表情。没拿到的人,
就眼巴巴地等着。王胖子的摊子前,冷冷清清。他看着阿尘那边排起的长队,
心里跟猫抓似的。他偷偷跑到阿尘摊子后面,想看看阿尘的罐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神药。
阿尘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王胖子刚一探头,阿尘就把一个小陶盖盖上了,
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王胖子什么都没看见。他不死心,又去买了一串。他站在一边,
学那些顾客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咬了一口。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就瞪圆了。
这味道……确实霸道。他以前觉得自己家的烤肉是京城一绝,现在跟阿尘这个一比,
简直就是猪食。不行,不能让这小子这么嚣张下去。王胖子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第二天,
阿尘刚把摊子支起来,就来了几个地痞。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外号“烂梨”。
他们在京城里横行霸道,专干些敲诈勒索的勾当。“烂梨”一脚踹在阿尘的木架子上。
“格当嘚——”木架子晃了晃,差点倒了。“小子,听说你生意不错啊?”“烂梨”歪着头,
上下打量着阿尘。“在这地方做生意,懂规矩吗?”阿尘抬起头,看着他们,没说话,
只是把被踹歪的木架子扶正。“妈的,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一个小混混上前推了阿尘一把。阿尘踉跄了一下,撞到了身后的泥炉。
炉子里的炭火晃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嘶——”阿尘把手缩了回来。手背上,红了一片。
他看着那几个地痞,眼神还是没什么变化,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那平静下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烧起来了。4就在“烂梨”他们准备继续动手的时候,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哟,今天这么热闹啊?”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女人正朝这边走来。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的,
像水里的蛇。脸上蒙着一条薄薄的面纱,但那双眼睛,却像会勾人的魂。长乐坊的人,
没人不认识她。红袖,醉仙楼的头牌。据说,想见她一面,得提前半个月预约。
她怎么会来这街边摊子?“烂梨”一看见红袖,脸上的横肉立刻堆成了笑。“红袖姑娘,
您怎么来了?这儿脏,别脏了您的脚。”红袖没理他,径直走到阿尘摊子前。
她看了一眼阿尘手背上的烫伤,又看了一眼那几个地痞,嘴角往上翘了翘。“几位大哥,
跟一个小摊贩动什么气呀?”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听着骨头都酥了。
“烂梨”干笑着:“红袖姑娘,这小子不懂规矩,我们教教他。”“是吗?
”红袖伸出纤纤玉指,从阿尘的炉子上拿起一串刚烤好的羊肉。她也不怕烫,轻轻吹了吹,
掀开面纱的一角,把肉送进嘴里。她吃得很慢,很秀气。吃完,她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嗯,
味道不错。”她看着阿尘,眼睛里带着笑。“公子,你这手艺,在醉仙楼,
值一百两银子一个月。”一百两?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烂梨”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红袖会为这小子出头。红袖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这些,
算我赔你的架子。”然后她又看着“烂梨”他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烂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红袖在醉仙楼的后台,听说跟宫里都有关系。他哪里惹得起。
“走,走,我们走!”“烂梨”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了。摊子前,
只剩下阿尘和红袖两个人。阿尘把手伸到水桶里,冰了一下。“多谢。”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有点沙哑。红袖看着他,笑意更浓了。“不用谢。我只是在保护我的投资。
”她拿起另一串烤肉,递给阿尘。“尝尝自己的手艺?”阿尘看着她手里的肉串,
又看了看她那双含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接了过来。5红袖没走。她就在阿尘的摊子前,
找了个小马扎坐下了。这可稀奇了。醉仙楼的头牌,坐在一个街边摊子前,
看一个穷小子烤肉。很快,就有人围过来看热闹。红袖也不在意,就那么坐着,托着下巴,
看阿尘忙活。阿尘好像当她是空气。他继续烤肉,撒粉,刷油,动作还是那么专注。
红袖看着他的手。那双手,很干净,手指修长,不像一双干粗活的手。烤肉的时候,
他的手指很灵活,像在跳舞。“公子不是京城人吧?”红袖忽然开口。
阿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何以见得?”“京城的人,没你这么沉得住气的。
”红袖笑着说,“他们要是有点手艺,早就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了。你倒好,
好像生怕别人知道。”阿尘没接话。他烤好一串,自然地递给红袖。红袖接过来,
咬了一小口。“你这香料,很特别。”“嗯。”“能告诉我是什么吗?”“不能。
”红袖噗嗤一声笑了。“你还真不客气。”她一边吃,一边说:“我叫红袖。你呢?
”“阿尘。”“阿尘……”红袖念着这个名字,看着阿尘的侧脸。他的轮廓很分明,
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冷,但冷得不让人讨厌,像冬天的湖水,
结着冰,但你知道冰下面有鱼。“你那手,烫得怎么样?”“没事。
”“我那有上好的烫伤膏,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不用。”阿尘的回答,
总是只有一个字,或者两个字。红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她在醉仙楼见多了男人,有对她百般献殷勤的,有在她面前装深沉的,
有在她面前耍大男子主义的。但像阿尘这样的,还是第一个。他好像对她的美色,她的身份,
都无动于衷。他眼里,只有他的炉子,和他的肉串。这让红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不是征服欲,而是一种好奇。她想知道,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6从那天起,
红袖天天都来。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她就坐在那个小马扎上,也不多话,
就看着阿尘烤肉。阿尘的生意,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更火了。很多人不是为了吃肉,
而是为了看红袖。长乐坊的街口,成了京城一个新的景点。王胖子气得吐血。
他本来想找地痞收拾阿尘,结果给阿尘请来一个活菩萨。他想不通,
自己哪儿比不上那个穷小子。论摊子,他的大。论本钱,他的足。论长相,他虽然胖点,
但也是个富态相啊。怎么红袖就看上那个冰块脸了?他决定,自己研究。
他偷偷买来了各种香料,八角,桂皮,花椒,孜然……一样一样地试。可烤出来的肉,
味道总是不对。他缺了点什么。他缺了阿尘那种,能把所有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本事。
这天,红袖又来了。她今天没坐,而是站在阿尘身边。阿尘正在穿肉。他的刀工很好,
一片肉,厚薄均匀。红袖看着他的手,忽然说:“我来帮你?”阿尘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会?”“学学不就会了?”红袖从旁边的筐里拿起一块肉,拿起竹签,学着阿尘的样子,
往里穿。可那肉又滑又腻,她穿着穿着,竹签就偏了,扎到了自己的手指。
“嘶——”一滴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阿尘立刻放下手里的刀,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他把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下。红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股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她看着阿尘。阿尘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别碰肉,会脏。”他松开手,
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把她的手指包了起来。“没事了。”红袖的脸,
红得像她穿的裙子。她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阿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7阿尘的动作太快,太自然。自然到红袖都反应不过来。等她回过神来,
阿尘已经又开始穿肉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红袖的手指上,
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她站在那里,有点发懵。她在醉仙楼,迎来送往,
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有给她下跪的,有为她一掷千金的,有为她写诗填词的。
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这么对她。这么直接,这么随意,又这么……温柔。
他不是在轻薄她。他只是觉得她流血了,就帮她止一下血。仅此而已。这种纯粹的,
不带任何欲望的关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你……”红袖的声音有点干涩,
“你……”“我什么?”阿尘抬头,一脸无辜。
好像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红袖看着他那张清澈又有点迷糊的脸,
忽然笑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一个她心甘情愿跳下去的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