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自己知道,墨渍之下,藏着另一个模糊的、奔跑的侧影。
她开始习惯在教室的角落,用铅笔捕捉篮球场上那道最耀眼的光。
首到陈念一把抽走她的本子,惊呼在安静的教室炸开:“林晚!
你画江屿画得骨头都会动!”
那一刻,林晚觉得自己的哮喘又要发作了——因为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胸腔的囚笼。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连着几天挥之不去。
林晚坐在高二(3)班靠窗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的素描本。
粗糙的纸页上,被雨水浸泡又干涸的痕迹蜿蜒扭曲,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彻底毁掉了她开学第一天画的校园大门。
墨色的线条晕染开来,混沌一片。
只有她清楚,在那片混沌之下,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她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扉页的角落,飞快地勾勒了几笔——一个奔跑的背影,宽阔的肩膀,湿透的T恤紧贴着绷紧的背部线条,还有那仿佛能穿透雨幕的力量感。
那是江屿。
此刻,那几笔潦草的线条被污水覆盖,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挣扎的痕迹,如同她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生的、无法言说的悸动。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香樟树叶,在课桌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篮球场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呼喊、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少年们奔跑时带起的风声。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过去。
隔着玻璃窗和喧哗的人声,她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江屿穿着红色的7号球衣,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截断、投篮。
汗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每一次有力的起跳,手臂伸展划出的流畅弧线;每一次落地时膝盖微微弯曲,瞬间爆发的力量感;甚至是在激烈对抗后,随意撩起衣摆擦汗时露出的紧实腰腹……都像带着某种魔力,牢牢吸住了林晚的视线。
铅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
她低下头,翻开素描本崭新的一页,笔尖沙沙地落在纸上。
不再是全景,不再是风景。
她的世界仿佛被自动聚焦,只剩下球场中央那个红色的7号。
线条由生涩到流畅,从轮廓到细节。
她小心翼翼地描绘他跃起时绷紧的小腿肌肉线条,刻画他专注投篮时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甚至捕捉到他传球成功后,嘴角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烘烤着她的后背。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逐渐清晰起来的心跳。
砰,砰,砰。
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复刻那个暴雨天紧贴着他后背感受到的、沉稳有力的搏动。
一种隐秘的、带着微醺暖意的情绪,悄然在心底发酵。
脸颊微微发烫,连带着握着铅笔的指尖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哇哦——!”
一声刻意压低的、充满戏谑的惊呼突然在耳边炸开。
林晚吓得手一抖,铅笔尖“啪”地一声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斜线,正好贯穿了画中江屿的侧脸。
她猛地抬头,对上了同桌陈念那双亮晶晶、写满了“逮到了”的大眼睛。
“林晚!”
陈念一把抽走她膝盖上的素描本,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瞬间打破了教室的宁静,引得前排几个同学都好奇地回过头来。
“行啊你!
深藏不露啊!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老对着窗外发呆,魂儿都被勾走了是吧?”
陈念夸张地翻动着素描本,啧啧有声:“瞧瞧,瞧瞧这线条!
这肌肉!
这眼神!
我的天,林晚,你画江屿画得骨头都会动!
这得是看了多少眼才能画这么传神?”
她指着最新一张画上江屿跃起扣篮的瞬间,“连他脖子上那滴汗珠的位置都画得这么准!
说,是不是天天偷看人家?”
“还给我!”
林晚的脸瞬间红得像要滴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蹦出来。
她慌乱地伸手去抢,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羞窘,“陈念!
你胡说什么!
我…我就是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
陈念灵活地躲开她的手,把素描本高高举起,笑嘻嘻地晃着,“随便画画能画得这么深情款款?
林晚同学,你这‘随便’的水平也太高了点吧?”
她凑近林晚,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老实交代,是不是对咱们江大校草……嗯?”
“没有!”
林晚矢口否认,声音却细若蚊蝇。
她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那股熟悉的闷胀感又开始隐隐作祟。
她用力吸气,试图压下那令人心慌的窒息感,眼睛死死盯着被陈念举在空中的素描本,那里有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秘密,此刻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她无所遁形。
“没有?”
陈念挑眉,显然不信。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行,没有是吧?
拿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林晚警惕地看着她。
陈念下巴朝窗外篮球场的方向一扬,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喏,他们快打完了。
敢不敢去给江屿送瓶水?
你要是敢去,我就信你是‘随便画画’,这宝贝本子立刻还你,以后绝不再提!
要是你不敢嘛……”她故意拉长语调,晃了晃素描本,“嘿嘿,这证据我可就替你保管了哦!”
送水?
给江屿?
林晚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下意识地看向球场。
比赛似乎真的接近尾声,球员们大汗淋漓地走向场边休息。
江屿正仰头灌着矿泉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光是想象自己拿着水走到他面前,林晚就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那个暴雨天他背着她奔跑时的心跳声,医务室里他关切的眼神,还有口袋里那团黏糊糊却带着奇异暖意的蓝莓蛋糕……这些片段在脑中混乱地闪过,交织着巨大的羞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我…我不去!”
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哀求地看着陈念,“你快还给我!”
“不去?”
陈念故意板起脸,“那本子我可就……我去!”
林晚猛地打断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
但看着陈念手里那本承载了她所有隐秘心事的素描本,想到那些画可能会被别人看见……她别无选择。
“这才对嘛!”
陈念立刻眉开眼笑,变戏法似的从自己桌兜里摸出一瓶没开封的冰镇矿泉水,塞进林晚冰凉的手里。
“快去快去!
等他们散场就晚了!”
冰凉的塑料瓶身激得林晚一哆嗦。
她握着那瓶水,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脆弱的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僵硬地站起身,顶着陈念鼓励(看好戏)的目光和教室里其他同学好奇的打量,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教室门口。
通往篮球场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
阳光刺眼,蝉鸣聒噪,林晚却觉得自己走在真空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根本不敢看球场的方向。
手中的矿泉水瓶被她的冷汗浸得湿滑。
终于蹭到了球场边。
球员们正三三两两地散开,场边围了不少看球的同学。
林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江屿正背对着她,弯腰收拾着地上的背包,宽阔的背脊被汗水浸透,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就是现在!
林晚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像一颗出膛的、却毫无杀伤力的子弹,猛地冲了过去。
她甚至没看清江屿旁边站的是谁,只觉得那个位置离他最近。
她闭着眼,凭着感觉,将手里那瓶冰凉的矿泉水用力塞进那人手里,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转身就跑!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哎?”
被塞了水的男生一脸懵,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水,又看看林晚兔子般逃窜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江屿恰好首起身,转过头来。
他额前的碎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汗,深邃的目光扫过队友手里那瓶突兀出现的矿泉水,随即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仓惶逃离现场的纤细背影。
她跑得很快,马尾辫在脑后慌乱地跳跃,宽大的校服外套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阳光勾勒出她奔跑的轮廓,带着一种笨拙又慌乱的可爱。
江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很浅,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惯常的平静。
他没有理会队友困惑的询问,长腿一迈,几步就追了上去。
林晚只顾埋头狂奔,只想快点逃离这让她窒息的地方,逃离身后那无形的、灼热的视线。
胸腔里的空气再次变得稀薄,喉咙里又泛起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恐惧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运动后的热浪和淡淡的汗味,毫无预兆地挡在了她的正前方!
林晚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去!
她猛地刹住脚步,巨大的惯性让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慌乱中抬头,瞬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是江屿!
他刚运动完,气息还有些微喘,额角的汗水沿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滑下。
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像沉静的湖,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她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
他就那样静静地、带着点探究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将她笼罩在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里。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
林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喘息,像一条搁浅的鱼。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江屿微微歪了下头,视线从她涨红的脸颊,缓缓移到她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挑了挑眉,那眼神带着点玩味,又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开口了,声音因为运动而带着点低哑的磁性,清晰地穿透了林晚耳中轰鸣的心跳声,一字一句,敲在她的鼓膜上:“喂,同学。”
“我的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