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环勒进掌心的痛感突然尖锐起来。
我猛地低头,看见龙胆枪的枪缨正在渗血,不是鲜红,是暗沉的紫黑色,顺着枪杆的鳞纹往下淌,在沙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营寨里的风带着铁锈味,还有种更刺鼻的、像是烂苹果混着草料的怪味,从东南方向飘过来 —— 那是主公大帐的位置。
“子龙,发什么愣?”
张飞的声音像石块砸在铁甲上,我转头时正对上他的眼睛。那双豹眼瞪得滚圆,瞳仁却缩成针尖大的黑点,里面映着我银盔上的红缨,像团跳动的鬼火。他手里的丈八蛇矛斜杵在地上,矛尖的破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昨天还看得清的饕餮纹,今天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泡过的墨画。
“翼德……” 我的喉结动了动,这具身体的记忆还没完全融合,但肌肉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 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指尖触到冰凉的剑鞘时,突然想起什么。
地上有红线。
不是画上去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出来的痕迹,弯弯曲曲地绕着帐篷边缘。刚才有个传令兵跑过,靴子尖擦着红线边缘,我清楚看见他脚踝瞬间爬满青黑色的纹路,像被毒虫啃过。
“主公在帐里等你。” 张飞咧开嘴笑,他的牙很黄,犬齿比常人尖些,“记得带上月前从曹操营里缴的那卷兵法。”
月前?我明明是今早才在这片陌生的营寨里醒来。
走进中军大帐时,檀香的味道浓得呛人。刘备坐在案后,手里的竹简卷着边,看了半天也没翻过一页。他的手指搭在简册上,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处有几个对称的小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啄出来的。
关羽站在左侧,绿袍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小臂上有圈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绳索捆过很久。他的青龙偃月刀靠在帐柱上,刀身蒙着层灰,却在我进门时突然闪过道寒光 —— 不是反射的日光,倒像是刀自己在发光。
“子龙来了。” 刘备抬起头,他的眼睑很肿,像是彻夜没合眼,“昨夜的事,辛苦你了。”
又是昨夜。我攥紧藏在袖中的手,那里有张粗糙的麻纸,是今早醒来时发现的,不知被谁塞进了我的铠甲内衬。纸上用炭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发灰,像是快要看不清:
一、勿信主公说的 “昨夜”
二、关羽若递酒,需以 “伤未愈” 推脱
三、张飞的矛,绝不可碰
四、见诸葛亮时,需站在他左手边
五、营中鼓声若在未时响起,立刻躲进帐篷
最后还有行小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笔迹抖得厉害:他们在找 “不属于这里的人”
“主公谬赞。”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靴尖。麻纸在袖中发烫,像块烙铁。按照纸上的第一条,我不能接 “昨夜” 的话茬。
刘备突然笑了,他的笑声很干,像风吹过枯柴。“听说子龙昨夜杀了曹营七员大将?” 他往前倾了倾身,案上的烛火突然偏向我,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其中有个叫夏侯恩的,是不是?”
我的后背瞬间绷紧。夏侯恩是游戏里给赵云送青釭剑的 NPC,现实里根本没这人。
“主公记错了。” 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昨夜末将只斩了三将。”
帐内突然安静下来。檀香的味道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潮湿的、像是地窖里的霉味。关羽转动了下脖子,发出 “咔” 的脆响,他始终没看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帐顶的破洞,那里结着张很大的蜘蛛网,网上却没有蜘蛛。
“哦?” 刘备的手指开始敲击案面,节奏很慢,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倒计时,“是我老糊涂了。”
他突然停手,指了指案角的木盘:“刚炖好的肉汤,子龙尝尝。”
木盘里盛着暗褐色的肉羹,飘着层油花,看不清炖的是什么肉。热气往上冒,在半空凝成细小的水珠,迟迟不落下。我想起袖中的麻纸,第二条只说了关羽的酒,没提主公的汤。
“末将……”
“尝尝吧。” 关羽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像是吞过沙子,“主公特意让人给你炖的。”
他说着就拿起个陶碗,舀了满满一勺。我看见他的手腕内侧有串细小的牙印,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被老鼠咬过。
就在陶碗递到我面前时,帐外突然传来鼓声。
不是进攻的鼓点,节奏杂乱无章,敲得人心里发慌。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帐角的漏刻,辰时刚过 —— 离麻纸上说的未时还早。
但刘备和关羽同时变了脸色。
刘备猛地往后缩,像是被鼓声烫到,手指***竹简的缝隙里,竟硬生生抠下块竹片。关羽把陶碗重重砸在案上,肉羹溅出来,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冒起白烟。
“子龙先退下!” 关羽的声音发紧,他转身去拿青龙偃月刀,手指握住刀柄的瞬间,我清楚看见刀身映出的他的脸 —— 左眼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的窟窿里爬着细小的虫子。
我几乎是被推出帐篷的。掀帘时,指尖擦过帐布,感觉黏糊糊的,像是沾了层薄胶。张飞还站在外面,手里的丈八蛇矛不知何时换了个方向,矛尖正对着我的脚边,离那条红线只有寸许。
“鼓声不对劲。”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看见他的耳后有个青黑色的印记,像朵绽开的花,“你最好待在自己帐里,别出来。”
回到帐篷时,我才发现袖中的麻纸湿了大半,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摊开来看,最后那行小字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 “找” 和 “人” 两个字还能辨认。
帐外的鼓声还在响,越来越急,夹杂着士兵的喊叫,却听不出是在冲锋还是在…… 求救。我把麻纸塞进枕下的缝隙里,刚起身,就看见帐篷的毡布上有个小小的黑影在动。
是只老鼠,拖着条断了的后腿,正往帐角的草堆里钻。它经过的地方,留下串暗红色的血珠,在地上连成线 —— 和营寨里的红线一模一样。
突然,鼓声停了。
整个营寨静得可怕,连风都停了。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种更轻微的、像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从帐篷的四面八方传来。
然后是脚步声,很慢,一步,又一步,正朝着我的帐篷走来。
我猛地吹灭烛火,摸到枕下的麻纸,指尖触到最后那行模糊的字迹时,突然想起张飞耳后的青黑色印记 —— 和刚才那个踩了红线的传令兵脚踝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脚步声停在了帐外。
门帘被掀开一条缝,昏黄的光透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那影子的手臂长得不成比例,指尖几乎要拖到地上,正缓缓朝我这边挪动。
我握紧了龙胆枪,枪杆上的鳞纹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滚烫起来。帐角的草堆里,那只断腿的老鼠发出声凄厉的尖叫,随即没了动静。
帐外的影子停在三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