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空气钻进房间，带着一丝露水的气息。

“晚晚。”

顾言闭着眼，习惯性地伸出手臂，想将身边怕冷的苏晚搂进怀里。

可摸索了几下，指尖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一种比晨风更刺骨的寒意裹着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睁开了眼。

床的另一半，空空如也。

“苏晚？在洗手间吗？”

顾言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冲出卧室敲响了洗手间的门。

里面寂静无声。他折回卧室拿起手机，清晨六点，对于开咖啡馆的苏晚来说，上班是有点早，但并非不可能。

他拨打苏晚的电话，冗长的忙音最终转入了冰冷的语音信箱。

“接电话，苏晚。”

他一遍遍重拨那个快捷键，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昨晚的记忆模糊而滚烫。

他记得自己按时去接苏晚下班，两人一起回到他们在城郊的家，然后顺路去了趟永辉超市。

“外面吃？”他提议。

“不了，在家做点简单的，不累。”苏晚当时无所谓地耸耸肩。

顾言没告诉她，其实他特别喜欢和她一起逛超市。

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推着沉甸甸的购物车，跟在她身边，看她把各种东西放进车里，又挑挑拣拣地放回去。

这种平淡日常里的烟火气，对他而言就是特别。

和苏晚在一起，去公园野餐、在图书馆选书、手牵手散步......这些寻常小事都会闪闪发光。

回家后，顾言做饭，苏晚看书。

饭后时光短暂，他总会紧紧抓住苏晚的手，像怕她下一秒就溜走。

他吻了她。

在那过程中......苏晚有不高兴吗？

顾言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杯水上。

那是苏晚的习惯，知道他晨起口渴，总会在睡前为他备好。

别瞎想。

她可能只是先回家了。

或者没听到电话。

上班看到未接来电，她会打回来的。

可是，那沉甸甸的不安感并未消散。

“都怪你，苏晚。”顾言喃喃自语。

几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日子，依旧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刻骨铭心。

最终，顾言抓起一件T恤和车钥匙冲出了门。

只有亲眼看到苏晚的笑脸，亲耳听到她叫他的名字，才能驱散这因自责而膨胀的不安。

晨风扑面，顾言驱车抵达的目的地，是苏晚和林薇合租的郊区小院。

这个点上门，林薇那暴脾气说不定会给他一拳。但顾言毫不犹豫地按响了门铃。

“谁啊？”门内传来的男声，既不是苏晚，也不是林薇。

“是我，顾言。”

门开了，看到周屿站在玄关，顾言的心猛地一沉。

他努力安慰自己，苏晚也许只是先回了这里，但期待落空带来的失重感更加强烈。

“苏晚没回来吗？”他声音干涩。

这时，端着咖啡杯从厨房走出来的林薇，眉头微蹙：“说什么呢？她昨晚不是说睡你家，直接去上班的吗？”

一瞬间，顾言觉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没有。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

周屿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记得这种语气。上一次顾言用这种濒临失控的语气说话时，正是他人生最大的危机------苏晚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天。

“也许......”顾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也许今天是......我生日。她可能在准备什么惊喜派对，故意让我着急......”

但他说不下去了。

林薇眼中是纯粹的疑惑，周屿的目光则带着不忍的沉重。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也破灭了。

“顾言！喂！顾言！”看着顾言转身狂奔的背影，林薇和周屿交换了一个极度不安的眼神。

车子急刹在798艺术区一家颇有名气的咖啡馆门口。

苏晚是这里的创始合伙人之一，这里的每一处都倾注了她的心血，是她深爱的工作场所。

这时，咖啡馆的员工来开门了。

认出顾言的店员热情地打招呼：“顾哥，这么早？有事？”

“苏晚......苏经理还没来上班吗？”

“经理？”店员摇摇头，“经理今天不是调休吗？”

双腿瞬间脱力。

顾言坐回驾驶座，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灼热的朝阳透过车窗刺进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才两个小时。

可能只是起得早出去喝杯咖啡。

可能手机丢了。

可能看书太入迷，没注意到包里的手机在响。

如果她知道他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找她，苏晚肯定会笑盈盈地捉弄他。

然而，试图说服自己的理智，很快被汹涌而来的失落感和一种夹杂着恐惧的情绪彻底淹没。

苏晚离开那天说过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顾言，你突然后退、推开我的那个动作......我不想再回到那个被伤害的自己面前了。”

那时的他不理解，明明拥抱、深情、温柔，为什么她总是不信？

为什么伸出的手总会被推开？

觉得她傻，还生过气。

可现在，顾言对苏晚当时的心情有了彻骨的共鸣。

苏晚，在梦里，你在我身后，轻轻推开我的手，而我，也变成了那个受伤的人。

“别再这样了，苏晚......”他低语，声音嘶哑。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手机短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他手忙脚乱地在驾驶座下摸索，终于捡起手机点开。

看到发件人名字的瞬间，巨大的安心和随之而来的委屈愤怒同时炸开。

“你在哪儿？”他几乎是吼着回拨过去。

“顾言？”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背景有些空旷。

“苏晚！你到底在哪？！”顾言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发抖。

“我......在爷爷这儿。”苏晚的声音透着点无奈，“爷爷家，记得吗？”

顾言愣住了。

一个月前过生日时，苏晚确实提过，想陪爷爷吃个早餐，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知道地址吗？需要我发定位吗？”苏晚的声音传来。

“不用！待在原地！”顾言挂断电话，猛打方向盘。

车子汇入清晨的车流，朝着老城区的方向疾驰。

站在那扇熟悉的四合院大门前，顾言没有立刻进去。

他靠着门框，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苏晚从院子里匆匆迎出来，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下他紧绷的脸颊：“我做错什么啦？顾大少爷这么大火气？”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想急死我吗？”顾言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消的怒气和后怕。

苏晚这才恍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忙忘了嘛！一大早帮爷爷整理账本，又忙着和面......”

顾言的心彻底落回实处。

她没有消失，没有去咖啡馆喝早咖。

收到他短信后，苏晚告诉他，她跑回爷爷家，就是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在他生日这天，陪唯一的长辈吃顿早饭。

“先进来吧。”苏晚伸手，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抓住顾言的手臂，“回头再跟你算账，顾言先生。”

顾言绷着脸，一副“我还在生气”的样子，身体却诚实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每次踏进这间他度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老宅，都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种老房子特有的、带着点旧书和木头的味道，在苏晚身边时，似乎就自动消失了。

“爷爷，顾言来了。”苏晚招呼道。

“嗯。”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的老人放下老花镜，应了一声，语气平淡。

“您坐会儿，我去给你们泡咖啡。”苏晚说着就往里走。

“我来。”顾言抢先一步。他从苏晚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小心地挑选出咖啡豆。不一会儿，屋子里弥漫开醇厚的咖啡香气。

“爷爷，这豆子香吧？”苏晚笑问。

爷爷皱了下眉：“一股糊味......”

但顾言知道，在苏晚开始钻研咖啡之后，这个原本连手冲壶都不认识的老爷子，自己偷偷买了全套设备；不懂品鉴，却专挑贵的豆子买。

“您就嘴硬吧。”苏晚嗔怪，眼里却是笑意。

爱一个人，就是会接纳他所有的口是心非。

看着苏晚熟练地端上咖啡，看着顾言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背影和宽阔的肩膀，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谢谢你啊，爷爷。”她轻声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谁也没说要去哪儿，两人的脚步却不约而同地走向附近的湖边公园。

“还要继续生气啊？”苏晚停下脚步，拽了拽顾言的手臂。

顾言板着脸，眼神却泄露了情绪。

苏晚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想笑：“就两个小时没接电话，至于嘛。为了男朋友生日，一大清早起来忙活，结果被当成失踪人口满城找的女朋友，怕也只有我了吧？”

“你有前科，我有阴影！”顾言强调。

“哎呀，这茬过不去了是吧？”苏晚踮起脚，用手指戳戳他的眉心。

顾言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从他的眼神里，苏晚读到了她也曾有过的那种复杂情绪，因爱而生的刺痛，甜蜜中夹杂的苦涩，悸动与恐惧并存的心。

“对不起。”苏晚的声音软了下来。

因为在意对方的一句话，就开始自责自己的过失；

当这种情绪退潮，自卑感却悄然浮起。

那种自我厌弃常常会让人对最亲近的人产生莫名的怨怼，却又无法真正放下。

顾言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动：“......就这一次？”

因为害怕承受那种失去的恐惧，所以宁愿选择不去靠近。

但最终愿意接纳、愿意冒险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爱她。

“嗯，我这就打。”苏晚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薇，我没事啦......嗯嗯，找到了。哎呀，辛苦你们啦，害你们也跟着担心......”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夸张的抱怨：“顾大少爷差点掀了我家房顶！还好还好，又见到我那恋爱脑闺蜜世界崩塌的样子，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苏晚对着话筒，做了个求饶的表情，“以前你失恋的时候，我也没少陪你哭天抢地啊？现在轮到你见证我的‘报应’了？”

“可不是嘛！”周屿带笑的声音隐约传来，“不过，苏晚你到底在哪儿？听着不像在店里啊？”

林薇在旁边挤眉弄眼地提醒。

苏晚赶紧对着电话说：“嗯？哦，在外面办点事。我得去上班啦，晚上生日派对见！”不等周屿追问，她就火速挂断了电话。

“谢谢你，薇。”苏晚松了口气，紧张地搓了搓手，“我一个人真不敢回来。”

她和林薇同住快十年了。

当苏晚手指颤抖着，拿着那两道杠的试纸还没递到眼前，林薇就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为了陪苏晚一起面对，林薇二话不说开车送她回了爷爷家。

“没事的。”林薇轻轻拍了拍苏晚的背，安抚着她的忐忑。

阳光洒在湖面上，碎金点点。

苏晚抬起头，迎上顾言专注的目光。

她知道，这份因爱而生的仓促和笨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