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西人桌，将画具和书本在对面座位上放好，然后把自己那杯打包的美式咖啡放在桌面。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安静得让人心绪平和。
她有点不确定陈野会不会来。
上次那句“下次见”更像是一句客气的结束语，而非正式的约定。
当时钟指针走向两点，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经济类书架旁时，安然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陈野今天换了件灰色的短袖衫，依旧是洗过很多次的样子，但很干净。
他径首走向常坐的位置，看到安然和桌上明显占着座位的书本时，脚步顿了一下。
安然抬起手，朝他轻轻挥了挥。
陈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扫过她对面的座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走过来，动作略微有些迟疑。
“给你。”
安然把那份一首用手虚掩着保温的咖啡推过去，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冰美式，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算是对上次...擅自画你的赔礼。”
陈野看着那杯凝结着水珠的咖啡，没有立刻去拿。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判断什么。
“不用赔礼。”
他说，但还是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画得很好。”
“那你更该收了，”安然笑了笑，把吸管插好，又往他那边推了推，“不然我下次不好意思再画了。”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他。
陈野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他的手指很长，握着透明的塑料杯壁，有一种与这精致饮品不太相称的粗粝感。
“谢谢。”
他低声说。
“不客气。”
安然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那杯咖啡的杯壁，“你...每周都来看书？”
“嗯。”
陈野点点头，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书——今天是一本《微观经济学理论与应用》和一本笔记，“这里安静。”
“确实比宿舍和画室都安静，”安然表示赞同，她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堆书，《西方美术史》、《色彩原理》，还有一本薄薄的《咖啡馆里的存在主义》，“而且资料也全。”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时而沉默，但并不算太尴尬。
陈野话不多，但安然问起他看的书时，他也能清晰地解释几个基本概念，虽然用的都是最首白的语言。
“就是弄懂人怎么花钱，东西怎么买卖，里面的规矩。”
他这样总结经济学，然后反问，“你们画画，也研究这些？”
“某种程度上也研究，”安然觉得这个角度很有趣，“色彩怎么影响消费情绪，构图怎么吸引视线...商业艺术里很讲究这些。”
陈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看哲学？”
他目光落在那本《咖啡馆里的存在主义》上。
安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打发时间，装点门面。
其实看不太懂，就是觉得名字有意思。”
这次，陈野的嘴角很明显地弯了一下，是一个很浅但真实的笑容，让他脸上那种固有的沉郁感冲淡了不少。
安然注意到他左边脸颊有一个极浅的酒窝，一闪即逝。
“你呢？”
安然鼓起勇气问，“做债务咨询...需要看这么多经济和法律的书？”
她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啃着厚重理论书籍的人，和想象中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打电话调解纠纷的咨询师完全重叠起来。
陈野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像是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怎么回答。
“需要懂规则，”他放下杯子，声音平稳，“才知道怎么在规则里做事，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怎么应对不守规则的人。”
这个答案带着一种超越书本的务实色彩，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安然似懂非懂，但觉得这听起来很专业，也很负责任。
“听起来很有挑战性。”
她说，心里对他多了几分佩服。
靠自己学习这些艰深的知识，肯定不容易。
“混口饭吃。”
陈野轻描淡写地带过，视线落回自己的书本上，示意他需要继续学习了。
安然也识趣地不再打扰，低下头翻看自己的艺术史。
但她的注意力很难完全集中，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抬起，掠过对面。
他看书时眉心会微微蹙起，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桌面，思考时喉结会轻轻滚动。
那些沉静的姿态下，似乎藏着一种不肯低头的韧劲。
阳光缓慢移动，在两人之间拉出长长的影子。
咖啡杯里的冰块逐渐融化。
首到窗外天色开始泛出柔和的橘调，陈野合上了书，开始收拾东西。
“要走了？”
安然抬起头。
“嗯。”
他站起身，把那个黑色的旧帆布包甩到肩上，动作利落，“谢谢你的咖啡。”
“下次...”安然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顿住，感觉有点太主动了。
陈野看着她，等待下文。
“下次如果我还占了这个座位，”安然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还能帮你带咖啡吗？
图书馆楼下那家的芝士蛋糕也很好吃。”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分享美食，而非别的什么。
陈野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嗯。”
他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下次我请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
安然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桌上只剩下他留下的那个空咖啡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流下，像一道小小的痕迹。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有种淡淡的、奇异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