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围墙外的西角梅开得正盛,那些猩红的花朵像无数个小喇叭,在湿热的风里无声地呐喊着。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孩子们像一群出笼的麻雀扑向门口。
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值日表前,班长扯着嗓子喊值日生的名字,声音几乎被喧闹淹没。
我默默收拾好书包,把铅笔盒里那支快要用完的铅笔转了个方向——明天还能再用一次。
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花花绿绿的雨伞组成了一片移动的蘑菇林。
我习惯性地抬头张望,又迅速低下——这种动作我己经重复了太多次,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来接我。
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我调整了一下位置,踩着积水往家走。
巷子口的小卖部门前,一个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正在货架前徘徊。
他的爷爷背着两个书包,笑呵呵地催促:"加一啊,快点选,回家吃饭了。
"小男孩突然抓起一把糖果手枪,转身对着爷爷"突突突"地扫射:"爷爷看我的新武器!
"老人配合地举起双手:"哎呀,中弹了中弹了!
"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我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上的线头。
小男孩最终选了一包小熊饼干,爷孙俩手牵手离开时,硬币在小卖部老板的玻璃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想到他们和我同路。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进我家前面那栋高楼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是邻居。
只是我家住在这排矮旧的红砖房二楼,他家在那栋贴着白瓷砖的电梯房十一楼——像是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世界。
推开家门时,酸菜炒豆米的香味混着油烟扑面而来。
表爷正在灶台前翻炒,后颈上挂着一条泛黄的毛巾。
表弟表妹己经坐在掉了漆的折叠桌前,用勺子敲着碗沿。
"宛禾回来啦?
洗手吃饭。
"表爷头也不回地说,锅铲在铁锅里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放下书包,从门后取下自己的蓝格子毛巾。
水龙头流出带着铁锈味的凉水,冲过手指时带走了铅笔留下的黑色痕迹。
饭桌上,表弟正把豆米一颗颗排成首线,表妹的酸菜己经在碗里堆成了小山。
我夹了一筷子看不出颜色的青菜,就着米饭默默吞咽。
洗碗时,我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铅笔灰。
窗外突然传来小男孩的笑声,我抬头看见十一楼的灯光亮得晃眼,像黑夜里的灯塔。
作业本上的拼音像一群喝醉的蚂蚁,东倒西歪地爬满横线。
夏宛禾三个字写得还算端正——这是开学第一天老师握着我的手教的。
数学题上的苹果和香蕉画得歪歪扭扭,我数了三遍还是算不对减法。
睡觉前,我特意看了看对面大楼。
整栋楼只剩下十一楼还亮着灯,暖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帘,在雨后的夜空里晕开一小片光晕。
表爷的呼噜声准时响起,他说这是驱赶妖怪的咒语。
我数着对面窗户里晃动的影子,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天闹钟响时,天刚蒙蒙亮。
对面十一楼的灯光己经亮起,像一颗不肯入睡的星星。
我轻手轻脚地穿好校服,红领巾的结打了三次才满意。
表爷在厨房煮面条,热气模糊了他佝偻的背影。
巷口的梧桐树下,我又遇见那对爷孙。
小男孩今天戴了顶黄色的小鸭舌帽,正仰着头喝牛奶。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要记得把牛奶喝完啊。
"老人整理着孙子的衣领,普通话像电视里的播音员一样标准,"中午爷爷给你做红烧排骨。
"我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走过,书包里铁皮铅笔盒哐当作响。
校门口的值周生像严厉的小士兵,检查着每个人的红领巾。
我摸了***前熨烫平整的红领巾,抬头看见教学楼墙皮剥落的痕迹像一幅神秘的地图。
教室里六十张课桌挤得密密麻麻。
班长站在讲台上领读,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在黑板上还没擦干净的数学公式上。
值日生抬来的早餐面包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我小口小口地咬着,生怕吃得太快就会错过这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