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刚触到衣料,她心里便犯起嘀咕——往常黄克强总爱趁机动手动脚,或是说些调笑的荤话,吓得她见了这位三少爷都躲着走。
她虽是丫鬟,心里却早有了意中人,倾心的是聪慧好学的二少爷黄克文。
黄克文自幼饱读诗书,小小年纪便考中秀才,如今更是进了北京国子监深造,满腹才华令人倾慕。
可眼下这位三少爷,竟安安静静地坐着,既没动手动脚,也没说轻薄言语,反常得让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春秀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黄克强的身体,又替他换上干净的内衣,脱下沾满泥土的靴子,打来热水给他洗脚。
全程黄克强都恍若未觉,眼神放空,任由她摆弄。
春秀忍不住轻笑出声:“少爷今日倒出奇听话,莫不是摔下山把你这小魔王的性子都摔没了?
快躺下歇着吧。”
事实上,黄克强确实身心俱疲。
敷上金疮药后,伤口的灼痛稍稍缓解,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春秀将脏衣服、鞋子收拾起来,转身去清洗。
这边马氏己经让厨房煮好了香喷喷的臊子面,端着面碗进了儿子房间,却见黄克强早己酣睡,鼾声轻轻响起。
她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这小子,到底年轻,摔成这样还能睡得这么香……罢了罢了,睡吧睡吧。”
夜幕深沉,马氏提着一盏羊角灯,再次踏入儿子房间。
昏黄的光晕里,黄克强仍蜷在被褥间沉睡,连呼吸都透着股疲惫。
她朝守在榻边的春秀轻声叮嘱:“等少爷醒了,把灶上温着的饭菜热一热端来,夜里就守在这儿,仔细伺候着。”
“是,主母。”
春秀福了福身。
马氏伸手轻轻抚平儿子皱起的眉,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发热才松了口气:“你这孽障,何时才能让人省点心……”灯影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摇晃,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另一边,黄世昌正坐在书房里擦拭祖传的雁翎刀。
刀锋映着烛火泛着冷光,他粗糙的手掌来回摩挲着刀身,连马氏进门都未察觉。
“大晚上不歇着,又摆弄你这破刀!”
马氏皱着眉嗔怪。
黄世昌闻言哼了一声,将浸着油的布巾甩在案上,“呛啷”一声将刀入鞘,挂回墙上:“我是武将,难不成学妇人绣花?”
马氏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丈夫整理微乱的衣领。
这对夫妻相伴数十载,情深意笃,黄世昌虽身居武职,却从未纳过一房小妾。
“你呀,都荣休在家了,还惦记着打打杀杀。”
她轻叹,“倒是克忠,跟着尤将军剿匪三个多月,起初还有家书,如今却没了音信……不会出什么事吧?”
“妇道人家懂什么!”
黄世昌板着脸,眼底却闪过一丝担忧,“大军辗转各地,哪有闲工夫写信?
尤将军身经百战,带的又是榆林卫精锐,能有什么事!”
见妻子仍愁眉不展,他软下语气:“行了,别瞎想,菩萨保佑。”
屋内烛火摇曳,两人解衣卧床。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渐渐归于寂静。
黄克强悠悠转醒,朦胧间只见昏黄灯光下,春秀歪在床边打盹,小脸枕着绣帕,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细的影。
原主残存的习性忽地作祟,他鬼使神差伸手在春秀脸上轻捏一把,指腹触到的肌肤软嫩细腻,倒像浸了露水的花瓣。
“呀!”
春秀猛地惊醒,见黄克强近在咫尺,慌得往后一缩,裙摆扫翻了矮凳,“少爷你……你做什么!”
黄克强暗自懊恼原主的荒唐行径,面上却堆起笑:“好春秀,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去给我端饭来。”
春秀杏眼一瞪,虽知这位少爷爱占人便宜,却也晓得他性子不凶,当即抄起铜盆里的毛巾,重重往他脸上一按:“哟,平日里不是喊着要打虎,还说给我爹泡虎骨酒?
这会儿倒知道喊疼了?”
黄克强被擦得龇牙咧嘴,耳后还传来小丫鬟清脆的笑声。
待春秀端着托盘回来时,瓷碗里的臊子面己有些坨了,却仍飘着浓郁的香气。
焦黄的锅盔码在碟中,配着一碗骨汤,腾腾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快吃吧,主母特意吩咐温在灶上的。”
黄克强凑过去猛吸一口气:“亲娘自然疼儿子——你也没吃吧?
一起?”
春秀本就饿得发慌,闻言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摇头推辞。
黄克强也不客气,端起碗呼噜呼噜吃起来,酸辣鲜香的面条下肚,浑身都暖了。
见碗底朝天,他指了指剩下的锅盔:“我实在吃不下了,你帮我解决,放久了该硬了。”
春秀望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往常少爷哪会这般体贴?
她狐疑地盯着人,转着眼珠笑道:“少爷莫不是又想使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黄克强挑眉一笑:“行啊,既然你疑心我不安好心,那我叫马五来解决。”
说着作势就要往门外走,余光瞥见春秀瞬间瞪大的眼睛。
这小丫鬟最清楚马五的饭量,那可是一顿能吞下五张大饼的主儿,要是让他瞧见桌上的锅盔和骨头汤,怕是连碗底都得舔干净。
果然,春秀眼疾手快拽住他衣角:“好少爷,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该冤枉你……”她望着碗里的食物,喉结轻轻滚动。
黄克强见她憋红了脸的模样,忍俊不禁:“知道领情就好,快吃吧。”
打发走小丫鬟,他踱步到墙边,取下那柄泛着古朴光泽的桑木弓。
弓身纹理细腻,握柄处缠着浸油的鹿皮,指尖抚过时,原主记忆如潮水涌来——这是黄世昌亲自为儿子打造的兵器,却成了原主招猫逗狗的玩物。
黄克强将弓弦轻拉半弧,听着“嗡”的震颤声,暗暗思忖:在这乱世,或许该让这张弓,真正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