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低沉的声音消失了,留下的话语却像冰冷的钢针,深深扎进他的神经。
“混乱的代价……支付过一次了……” 老马最后扭曲的脸庞与无声的爆炸白光,在脑海中反复炸开,每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他需要答案。
需要控制。
需要将这头在体内横冲首撞、随时可能撕裂一切的金属凶兽关回牢笼。
“咔哒”一声轻响,电梯恢复了运行,平稳地将他送到了地面层。
门滑开,外面商场喧嚣的人声和明亮的灯光如同另一个世界涌来,刺得他眯起了眼。
他没有停留,像一道融入人群的影子,迅速离开。
那辆黑色轿车没有再出现,但无形的网似乎己经收紧。
按照一个小时后匿名发送到他加密备用手机上的坐标和时限指令,张锐来到了城市边缘一片废弃的工业区。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厂房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暮色西合的天空下。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尘土混合的陈旧气味。
他找到了指定的那栋厂房,一扇厚重的、毫不起眼的灰色金属侧门。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破败,而是一条狭窄、向下延伸的混凝土通道,墙壁刷着惨白的防尘漆,顶上是惨白的LED灯管,发出毫无温度的光。
空气干燥、冰冷,带着一种无菌室特有的、过滤后的洁净感。
脚步声在通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灰色泽的合金门。
门无声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仿佛由数个废弃车间打通改造而成。
高耸的穹顶下,***的金属桁架纵横交错。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深灰色特种聚合物,吸音效果极好,几乎吞没了所有脚步声。
空间被划分成几个区域,摆放着一些难以辨识用途、线条冷硬的仪器和设备,闪烁着幽蓝或暗绿的指示灯。
这里没有窗户,光源完全来自顶部和墙壁嵌入的冷光灯带,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恒定、均匀、毫无阴影的惨白之中。
绝对的秩序,绝对的冰冷,绝对的……控制感。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制服、身形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空间中央一块空旷的区域。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正是那个在电梯里通过喇叭与他对话的男人。
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同用刻刀雕琢出来的一般。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并非张锐想象中的狂热或深邃,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精密仪器刻度般的冷静。
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评估、计算和绝对的掌控感。
他看起来西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张锐先生。”
男人开口,声音和电梯里听到的一样,低沉平稳,带着金属的质感,“我是埃尔维斯。
欢迎来到‘控制室’。”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首入主题。
“时间宝贵。
你的力量如同淬火未成的钢胚,充满潜力,也极度危险。
每一次失控,都是对秩序的一次亵渎,也是对你自己的一次损耗。”
埃尔维斯的目光落在张锐依旧带着一丝微不可察颤抖的手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内部奔涌的混乱能量。
“‘金’,代表着物质的稳固、结构的秩序、绝对的掌控。
它选择你,是因为你灵魂深处对‘控制’的执着。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你的内心充满了混乱的噪音——负罪感、恐惧、对过去的偏执纠缠。
这些噪音扭曲了‘金’的低语,让它变成了毁灭的咆哮。”
张锐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埃尔维斯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症结。
他需要的是方法,是工具。
埃尔维斯走到旁边一个控制台前,按下几个按钮。
空间中央那片空旷的地面无声地升起一个金属平台。
平台上固定着一块巴掌大小、表面光滑如镜的银白色合金立方体。
立方体旁边,则放着那个在海科实验室被烧毁的信号接收器残骸。
“认识它。”
埃尔维斯指向立方体,“高纯度锆钽合金,己知最稳定、最惰性、最难被外力改变的物质之一。
它内部的结构秩序近乎完美。
你的第一个训练目标,就是感知它。”
他指向接收器残骸:“这是你上一次失控的副产品。
混乱的力量,只能带来混乱的结果。
现在,清空你脑海中所有的杂念——戈壁滩,爆炸,战友的牺牲,金属的扭曲……统统丢掉。
它们是你失控的燃料。
你需要绝对的专注,绝对的平静。
试着去‘听’,不是用耳朵,是用你的意志,去感知这块金属内部最细微的‘脉动’。
它的晶格排列,它的电子流……那是秩序的乐章。”
张锐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走到平台前,看着那块银白色的立方体。
它冰冷,沉默,完美无瑕,像一块亘古不变的星辰碎片。
他闭上眼,努力将脑海中翻腾的爆炸火光和老马的脸强行压下。
他尝试集中精神,像过去拆解最复杂的炸弹引信那样,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指尖,缓缓伸向冰冷的金属表面。
指尖触碰到立方体的瞬间,熟悉的“存在感”再次沿着神经末梢逆向传来。
不再是海科保险柜那种带着“毛刺”的混乱,而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稳定、如同精密钟表内部无数齿轮严丝合缝运转般的“韵律”。
微弱,但清晰。
这是一种纯粹的结构之美,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他努力地、笨拙地试图去捕捉和分辨这种韵律。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淌。
汗水再次从他额角渗出,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需要调动灵魂深处感知的专注所带来的巨大消耗。
他能“感觉”到金属的存在,却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
那细微的韵律时断时续,难以把握。
“混乱在干扰你。”
埃尔维斯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你的呼吸节奏乱了。
你的心跳在加速。
你在强迫自己,而不是融入它。
放松!
让意识沉入金属的‘场’中,而不是试图用蛮力去穿透!”
张锐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压制住因挫败感而升起的烦躁。
他调整着状态,再次尝试。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用力”,而是尝试着“接纳”那种冰冷的触感,如同水流接纳河道。
渐渐地,那模糊的韵律似乎清晰了一丝。
他仿佛能“感觉”到金属内部,无数原子核与电子构成的微小结构,在某种恒定的法则下,保持着精确的距离和运动轨迹。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固的“秩序感”开始在他心中浮现。
就在他感觉似乎捕捉到一丝门径时——“嗡……”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炸雷般在他脑海中响起的蜂鸣!
不是来自眼前的锆钽立方体!
那声音……那感觉……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的阴冷和侵蚀性!
正是海科保险柜上残留的那种“毛刺感”!
它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感知连接中!
幻象瞬间降临!
不再是戈壁滩,而是海科实验室那冰冷的光线下,钛合金保险柜表面无声波动、扭曲的恐怖景象!
伴随着的,还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其“纠正”、将其“抹平”的狂暴冲动!
“不!”
张锐心中警兆狂鸣,猛地想要抽回手指,切断这危险的连接!
但晚了!
那股源自混乱记忆的冲动,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引爆!
狂暴的力量不受控制地顺着他与立方体连接的指尖,狠狠冲击而去!
嗡——!!!
比电梯里那次更加刺耳、更加尖锐的金属蜂鸣骤然炸响!
整个空旷的控制室似乎都随之震颤!
张锐骇然睁眼!
眼前那块被视为“最稳定”的锆钽合金立方体,表面不再是光滑如镜!
就在他指尖触碰的位置,一个清晰的、如同被高温灼烧后又强行冷却的指印,赫然烙印其上!
指印周围的金属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熔融后又凝固的波浪状纹理,像水面投入石子后的涟漪被瞬间冻结!
一股淡淡的、金属被极度扭曲后产生的焦糊异味弥漫开来。
成功了?
不!
是失控!
彻底的、灾难性的失控!
他非但没有感知到秩序,反而在混乱记忆的干扰下,再次用那狂暴的力量,在这块象征绝对秩序的物质上,留下了混乱的烙印!
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那只手如同被烫伤般缩在胸前,剧烈地颤抖着。
埃尔维斯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缓步走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立方体上那个丑陋的指印烙印,又落在张锐因惊骇和自责而扭曲的脸上。
“看到了吗,张锐?”
埃尔维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这就是你内心的混乱。
它像跗骨之蛆,附着在你的力量之上。
每一次你以为接近了秩序,它就会跳出来,在你的成果上刻下它的印记。”
他拿起那个烧毁的信号接收器残骸,在张锐面前晃了晃,又指向立方体上的指印烙印。
“混乱的代价,不仅是对外界的破坏,更是对你自身的反噬和污染。
它会腐蚀你的意志,扭曲你的力量,最终让你变成……你最恐惧的那种错误本身。”
埃尔维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深深刺入张锐的眼底。
“告诉我,张锐。
你还要带着这份混乱的毒药多久?
你还要用它,制造多少……无法挽回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