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我们离婚吧。”
林婉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晚的菜咸了。
餐厅里灯光暧昧，小提琴手在角落拉着舒缓的《爱的致意》，桌上摆着精致的餐点，还有那瓶我攒了三个月工资才买下的红酒。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一份文件被推到我面前，A4纸的顶端，“离婚协议书”几个黑体字格外刺眼。
“签了吧。”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毫不掩饰的厌倦，“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然后慢慢放下。牛排才切了一刀，露出里面鲜嫩的粉红色，像某种无声的嘲讽。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其实答案，我心知肚明。
“为什么？”林婉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却陡然拔高，打破了餐厅刻意营造的宁静氛围，引得邻座几道目光好奇地投来，“陈默，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自己配不配问为什么？”
“三年了！我跟了你三年！得到了什么？住着七十平米的出租屋，每天挤地铁上下班，看着闺蜜们不是买了新包就是换了新车，我呢？我连买个像样的护肤品都要精打细算！”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积攒已久的怨气：“是，你是个老实人，不抽烟不喝酒，下班就回家，会做饭拖地。可老实顶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一个月五千块，在这个城市，你连养我都勉强！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窝囊废”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餐厅里彻底安静下来，连小提琴声都尴尬地停了。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这边，目光里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戏的玩味。
我低下头，看着桌上那瓶红酒的标签。1985年，拉菲，虽然不是正牌，也花了我一万八。我以为她会喜欢。我记得一年前，她指着时尚杂志上一款包包，眼神发亮地说：“老公，你看这个，真好看。”那时候，我口袋里只有这个月剩下一千块生活费。
窝囊吗？或许吧。
在我选择脱下那身军装，隐藏所有过往，只想做个普通人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决绝，选在了这样一个日子。
“婉蓉，”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家？哪个家？那个狗窝吗？”林婉蓉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抓起那份离婚协议，直接拍到了我的脸上！
纸张的边缘刮过脸颊，有点刺痛。
“别废话了，陈默！签字！今天你必须给我签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我受够了你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王总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离婚，他就提拔我做部门经理，还能给我一个未来！”
王总，王志强，她们公司那个年近五十、头顶已经地中海、看她的眼神总带着黏腻感的老总。我见过几次。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我慢慢抬起手，把脸上的纸张拿下来，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动作很慢，慢到能感觉到血液在指尖流动的温度。
“所以，是早就找好下家了？”我抬起头，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张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脸，有些陌生。
“是又怎么样？”林婉蓉毫不避让地与我对视，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王志强能给我想要的生活，你能吗？你除了会做那几道破菜，还会什么？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我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离婚协议的纸张。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我此刻的现实。
是啊，我拿什么比呢？王志强有钱，有地位。而我，陈默，二十九岁，一家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月入五千，无房无车，在所有人眼里，包括我结婚三年的妻子眼里，都是一个失败的代名词。
谁又能想到，几年前，我的名字曾让境外某些势力闻风丧胆？谁又能想到，此刻这张看似普通的离婚协议，其凶险程度，或许远超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想象？国安部的内部警告中提到，近期有境外情报组织活跃，试图接触、策反我方人员家属，以获取敏感信息。林婉蓉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迫不及待地要离婚，投入那个王志强的怀抱……是巧合吗？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是因为被羞辱，而是因为一种职业性的警觉开始压过个人的痛苦。
“好。”我听到自己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签。”
林婉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痛快。她可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用来应对我的争吵和挽留。
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钢笔。这支笔很旧了，暗金色的笔身有不少划痕，是很多年前一次特殊任务后，一位老人亲手送给我的，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守土卫疆，无上光荣”。我一直带着它，算是个念想。
拧开笔帽，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的上方。
餐厅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手中的笔上。
林婉蓉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不是敲我们包间的门，而是敲在餐厅入口处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上。
这敲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打破了餐厅里诡异的气氛。
服务员愣了一下，赶紧过去开门。
门开了。
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挺拔，穿着看似普通但剪裁极佳的深色中山装，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怒自威。他身后站着两名青年，身姿如松，眼神扫过餐厅，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和压迫感。
这三人往那里一站，整个餐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原本看热闹的食客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到了某种非同一般的气场。
中年男人的目光在餐厅内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的身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脚步沉稳有力，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
他走到我面前，约一米五的距离，站定。
下一秒，他身体挺得笔直，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无比标准、带着凌厉风声的军礼！
“首长好！”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震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似乎都晃了晃。
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
林婉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嘴巴微张，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邻座那些看客，更是目瞪口呆，手里的刀叉掉在盘子里发出叮当脆响也浑然不觉。
中年男人仿佛没有看到周围的一切，他的目光只聚焦在我一人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尊敬，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放下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深红色的、印着国徽的小本子，双手递到我面前，声音压低了，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大校同志！国安部特勤局，李卫国！”
“境外‘暗网’核心系统三小时前遭遇不明攻击，全面失控！最高等级危机！‘家园’指挥部经过紧急表决，一致通过！”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事态的严峻。
“国家，需要您归队！”
“龙王同志！”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出来的。
但“大校同志”和“国家需要您归队”这几个字，已经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我握着钢笔的手，僵在了半空。
看着眼前神色肃穆、眼神急切的李卫国，我知道，我等待已久的、也是竭力逃避的召唤，终于来了。
平淡的日子，结束了。
我缓缓收起钢笔，插回口袋。然后，慢慢拿起桌上那瓶还没开启的“拉菲”，看了看。
“酒不错，”我轻轻放下酒瓶，目光掠过对面脸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的林婉蓉，最终落在李卫国脸上，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可惜，场合不对。”
“走吧。”
我没有再看林婉蓉一眼，起身，将那份离婚协议随意地放在桌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普通外套，径直朝餐厅外走去。
李卫国和两名青年立刻侧身，让出道路，然后紧随其后。
我们一行人穿过寂静无声的餐厅，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走到门口时，我脚步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林婉蓉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尖叫：“陈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迈步走出了餐厅。
门外，夜色深沉，两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如同暗夜的幽灵，静静地停在路边，车身在路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一场席卷全球的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而餐厅里，留给林婉蓉和所有旁观者的，是一个足以打败他们认知的、巨大的谜团和无声的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