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板,再来一碗。”我把头从那只比我脸还大的青花瓷碗里抬起来,
碗里最后一根面条被我嘶溜一声吸进嘴里,连带着浓郁的牛骨汤汁。我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冲着正在灶台后忙碌的老马面馆老板喊道。老马,一个五十多岁,身形微胖,
脸上永远挂着和气笑容的男人,闻声从蒸腾的热气中探出头,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他看了看我桌前摞起来的四个空碗,又看了看我那瘦削的身板,
以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小岱,还吃?这都第五碗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马叔,我就是饿,饿得快。
”这种诡异的饥饿感已经纠缠了我整整两个月,像一个无底洞。吃不饱,真的吃不饱。
马叔端着一碗堆得冒尖的牛肉面走过来,脸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小岱啊,
你这情况不对劲,真去医院查过了?别是甲亢什么的,那可不是小事。”我扒拉着面条,
含糊地应了一声。“查过了,我妈就是医生,她说一切正常。”“我在长身体,
这个饭量正常吧。”我妈是县医院的内科医生,她亲自带我做了全套检查。
结果显示我的身体比牛还壮,没有任何毛病。我用今天全部的五十元伙食费结了账,
内心一片愁云惨雾。这顿是解决了,可晚饭怎么办?回到家,屋里冷冷清清,
爸妈都还没下班。餐桌上放着两个冷得像石头的馒头,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是我爸张援朝龙飞凤舞的字迹。“晚上有会,自己热了吃。”两个馒头,
连给我塞牙缝都不够。我冲进厨房,一口气喝光了盒里剩下的半升牛奶,
又从冰箱里翻出两根青翠的黄瓜,咔嚓咔嚓地生啃起来。就在这时,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2我爸张援朝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餐桌上那两个原封不动的馒头上,
他那张常年紧绷的脸瞬间又冷了几分。他脱下外套,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到餐桌旁,
用手指敲了敲盘子。“怎么没吃?”我喉咙发干,低着头不敢说话。“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突然冷笑一声,拉开椅子坐下,
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下午放学,我去了一趟老马面馆。”……“张岱,
你跟我说实话,钱都花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学着别人去网吧了?还是抽烟喝酒了?
”我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爆发。“我没有!
”我忍不住嘶吼起来,“我就是饿!我就是能吃!那点钱根本就不够我吃饭!”“饿?
”张援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站起身,指着我瘦得像根豆芽菜的身体。
“你看看你这小身板,一米七五的个子,一百一十斤都不到,你跟我说你能吃?你骗鬼呢!
”“之前一天十五你还有剩,现在五十不够你吃?”“你就是在撒谎!谋骗父母,
你个兔崽子!”就在这时,门又开了,我妈柳清芬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家。
她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放下包,试图调解我们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援朝,
你又冲孩子发什么火?小岱,你是不是又惹你爸生气了?”我爸把事情一说,
我妈也皱起了眉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小岱,虽然检查结果是正常的,
但你最近确实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缺钱了?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连她也无法真正理解我。我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喉咙里堵得难受,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柳清芬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
选择了用最简单的方式息事宁人。“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每天给你一百块生活费,
总够你吃了吧?别在外面乱来,听见没?”我爸对此极为不满,冷哼一声,
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转身走进了书房,把门摔得震天响。
3每日一百元的生活费并没有让我轻松下来,反而像是在火上浇油。我的饭量还在持续膨胀,
一百块钱,依然捉襟见肘。为了省钱管饱,我开始在县城里四处寻找自助盒饭。第一次去,
我连着吃了六碗堆成小山的米饭,把那个胖乎乎的老板惊得半天没合上嘴。没过几天,
我就成了县城餐饮界的噩梦。“那个穿校服的小子又来了!”“快快快,把红烧肉藏起来!
”我接连吃垮了好几家自助餐馆,老板们一见我就像见了瘟神,纷纷把我列入了黑名单。
我能吃,但我也要脸。在被第七家自助餐厅客气地请出来后,我再也没脸踏足那些地方。
饥饿感变本加厉,尤其是在深夜。我常常在凌晨两三点被饿醒,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
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开始偷吃家里的食物。先是饼干、面包,后来是挂面、大米。
我甚至半夜起来,偷偷用电饭锅煮饭吃。我妈柳清芬很快就发现了食物的异常消耗,
她嘀咕着家里是不是进了大老鼠,还在角落里放了几个粘鼠板。我爸张援朝则一口咬定,
就是我干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数学考了五十八分,不及格。
这张试卷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爸拿着卷子,气得浑身发抖,
他将我所有的异常——饭量暴增、偷吃、成绩下滑,全部归结为一件事。我学坏了,堕落了。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在凌晨被饿醒。我蹑手蹑脚地摸到厨房,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绝望中,我的目光落在了案板上。那里放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是满满一盆鲜红的猪肉馅,
是我妈准备第二天包饺子用的。一股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滋生。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理智在疯狂的饥饿感面前寸寸崩塌。我抓起一把肉馅,
就着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地塞进了嘴里。生肉的腥膻和油脂的滑腻瞬间充斥了我的口腔,
我却像品尝着无上美味,狼吞虎咽,一口接一口。就在我将整盆猪肉馅都吞下肚时,
客厅的灯,啪的一声,突然亮了。我爸张援朝脸色铁青地站在我身后,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足以将我焚烧成灰烬的怒火。4“你在干什么!
”张援朝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罩住。“你是不是在外面堵伯了?
还是还是染上了毒瘾?”他的想象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却唯独不肯相信最简单的事实。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夹着风的耳光就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的脸颊瞬间麻木,然后是火辣辣的剧痛,
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挨打。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那记耳光,彻底打碎了我对这个家最后的一丝眷恋。我被彻底激怒了,像一头困兽,
歇斯底里地对他吼道。“我快被你们逼疯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你们只关心钱!
只关心成绩!”“我他妈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混账东西!”张援朝怒吼着回应,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好,好得很!
”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宣布。“从明天起,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我倒要看看,
你这个孽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断掉我所有的经济来源。这无异于宣判了我的死刑。“好。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好。”我连说三个好字,
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地摔上了门,将那个冰冷的家隔绝在外。我的心,在这一刻,
彻底死了。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让我滋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离开这里,
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我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铁盒子,
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积攒的几百块零花钱,还有我的身份证。我胡乱地塞了几件衣服进书包,
没有丝毫犹豫。我的房间在三楼。我打开窗户,夜风灌了进来,冰冷刺骨。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没有一丝留恋。我毫不犹豫地爬上窗台,纵身一跃。
5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我揣着兜里仅剩的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
蜷缩在长途汽车站冰冷的候车椅上,又冷又饿。
那种熟悉的、仿佛要将骨髓都吸干的饥饿感再次袭来。我花了二十块钱,
在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和两个卤蛋,狼吞虎咽地吃完。胃里那头怪兽却只是打了个嗝,
依然空虚得可怕。我买了一张去省城的车票,六十块。登上那辆破旧的大巴车,
我对未来感到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车子启动,我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县城一点点远去。
邻座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递过来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小兄弟,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没吃早饭?来,吃个包子垫垫肚子。
”我心里升起一丝戒备,但肚子的叫嚣声压过了一切。那肉包子的香气,
对我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谢谢叔叔。”我还是接过了那个包子。男人见我吃了,
笑得更加热情,又从包里拿出茶叶蛋和一盒牛奶,一股脑地全塞给我。“多吃点,看你瘦的,
出门在外不容易。”他过分的热情,让我心里那点戒备也渐渐消散了。我实在太饿了,
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吃完东西后,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我以为是起得太早的缘故,头一歪,靠着车窗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
我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我睁开眼,
发现车窗外的景象已经从平坦的柏油路变成了颠簸的乡间土路。车厢里空荡荡的,
只剩下我、司机,还有那个热情的中年男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叔叔,
这不是去省城的路吧?”中年男人撕下了和善的伪装,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省城?
谁跟你说我们要去省城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我挣扎着想站起来,
却发现浑身酸软,使不上一丝力气。男人从身后拿出一块毛巾,不由分说地捂住了我的口鼻。
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涌入我的肺里。“你”我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意识便迅速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的,是我爸妈的脸。
6我是在一阵浓重的霉味中醒来的。一间昏暗的小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
我躺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着,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但比药效更可怕的,是那股前所未有的、凶猛的饥饿感。它像一种酷刑,
疯狂地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让我痛不欲生。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男人,眼神阴鸷,就是车上那个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满脸横肉,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太婆,眼神刻薄。
他们就是绑架我的人贩子三人组。头目九哥蹲下身,用手拍了拍我的脸,语气里带着威胁。
“小子,老实点,不然有你苦头吃。”那个叫阿彪的壮汉则嘿嘿一笑,
用一套熟练的话术对我进行精神打击。“别想了,你家里人不要你了,把你卖给我们了,
以后就乖乖听话,有你一口饭吃。”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精准地戳进了我内心最深的伤口。那个叫马婆的老太婆端来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假惺惺地要喂我。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粥里肯定有问题。我紧闭着嘴巴,把头扭到一边。
九哥见状,支开了阿彪和马婆,开始单独对我进行心理战。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听话,
就把我打断手脚,卖到黑煤窑去,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天日。他的每一个字,
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九哥说完,把那碗粥放在床边的地上,转身离开了。
屋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饥饿的酷刑愈演愈烈。我的胃在抽搐,
在痉挛,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活活饿死了。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理智和尊严。
我挣扎着挪到床边,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将那碗冰冷的稀粥舔食得一干二净。粥下肚,
我惊奇地发现,里面并没有放药,或者说,药量很轻,对我几乎没有影响。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我的脑海。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干活的劳动力,
而不是一个病恹恹的药罐子。我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我意识到,
想要清醒,想要反抗,我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7傍晚,马婆送来了两个黑乎乎的窝头,
算是我的晚饭。她把窝头扔在床上,像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还饿。”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