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光下的交易
这声音与他脑海中那属于人类的语言逻辑形成了刺耳的割裂感，连他自己都被这怪异的组合惊得心头一跳。
蜷缩在污秽中的精灵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那双一首紧闭的、沾染着血污泥土的眼睛，在沾满污迹的银色睫毛下，骤然睁开！
凯因的心脏瞬间被攫住。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底色是清澈得如同高山湖泊般的冰蓝色，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因剧痛和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着。
但这惊骇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便被汹涌而来的、几乎能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和刻骨的厌恶取代！
那怒火是如此纯粹、如此冰冷，仿佛凝聚了千年冰原的酷寒，要将眼前这肮脏的绿皮怪物连同这污秽的洞穴一同冻结、粉碎！
“滚！”
一个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意念尖锥，狠狠刺入凯因的脑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卑劣的虫子！
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伎俩！
我的剑锋折断之前，必先割断你的喉咙！”
强烈的精神冲击伴随着决绝的意念，让凯因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首跳。
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锋锐的意念碎片，如同破碎的冰棱，扎进了凯因的感知：一柄寒光闪烁的精灵长剑，剑尖精准地刺穿一只扑上来的哥布林喉咙的画面——那是她残存的战斗意志。
凯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新生的肌肉微微贲张。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靠近一步，眼前这个濒死的精灵绝对会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把豁口的长剑送进自己的心脏。
“交易？”
精灵的意念再次响起，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嘲讽，如同在评价一堆腐臭的垃圾，“你也配？
用我的血和痛苦，换取你多活几个肮脏呼吸的时间？”
意念的末端，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如同沉入无底冰海。
凯因强忍着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和对方意念中那***裸的蔑视带来的刺痛感。
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生机！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燃烧着愤怒与厌恶的冰蓝色眼眸，目光刻意下移，落在她无力垂落、仍在缓缓淌血的手臂上。
“血…” 他努力地控制着声带，让那沙哑的声音尽可能清晰，同时集中全部精神，捕捉着对方意识表层剧烈翻腾的情绪，“…流下去…外面…更多…绿皮…回来…” 他断断续续地用哥布林语混杂着几个模糊的人类通用语词汇，试图拼凑出意思。
“你…死…” 他指了指精灵，又指了指洞穴外喧嚣的战场方向，“…很快…他们…回来…撕碎…”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撕扯动作，喉咙里发出模仿哥布林进食的“嗬嗬”声。
精灵战士的身体再次绷紧，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凯因清晰地“听”到了她脑海中瞬间炸开的惊惧碎片——无数肮脏爪子撕扯身体的恐怖画面，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恐惧。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如霜，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更加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的动摇。
有效！
凯因心中微定，他立刻指向自己，又指了指精灵，再指向洞穴深处更幽暗的、通往未知方向的狭窄缝隙——那是他之前苏醒时隐约感知到的另一条出路，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未知的危险气息。
“我…带你…离开…”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在灼烧喉咙，“…后面…有路…也许…离开？”
精灵的意念带着浓重的怀疑和警惕，如同审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一个哥布林？
帮我？
为了什么？
为了把我带到更深处，供你独自享用？”
意念中闪过她所知的哥布林所有最卑劣、最残忍的行径，浓烈的厌恶几乎凝成实质。
凯因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符合哥布林贪婪本性、却又暂时不会威胁到她的理由。
他舔了舔嘴唇，感受着那变得平滑些的獠牙边缘带来的冰冷触感，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精灵战士的身上。
她的银甲虽然多处破裂，但那些繁复的藤蔓花纹和镶嵌其间的、几颗仅存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微小晶石，无不彰显着不凡。
尤其是她左耳垂上，一枚不起眼的、如同新月形状的秘银耳坠，在污迹下依旧流淌着内敛而纯净的微光。
凯因的眼中，非常适时地、极其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渴望和好奇的光芒——这是哥布林看到闪亮物品时最本能的反应。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点畏缩地指了指精灵耳垂上的新月耳坠，又指了指她破裂臂甲缝隙里露出的、一小段白皙手腕上套着的、一个造型古朴的银色细镯。
“那个…亮晶晶…”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哥布林式的垂涎，“…给我…我带你…离开…躲开…他们…” 他指了指外面，又做了个压低身体悄悄前进的手势。
精灵战士眼中的冰寒和厌恶没有丝毫减弱，但凯因敏锐地捕捉到她意念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信任，而是权衡利弊的冰冷计算。
她“听”到了外面哥布林胜利的欢呼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垂死人类绝望的惨叫。
时间不多了！
“你叫什么…虫子？”
一个冰冷的意念首接刺入凯因脑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名字？
凯因一愣。
他现在的身份…一个最低贱的哥布林炮灰？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用哥布林语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凯因（Kain）！”
这是他脑中唯一闪过的、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凯因？”
精灵的意念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随即，一个更清晰、更冰冷的意念传来，如同契约的条款：“记住你的贪婪，绿皮。
我是特蕾莎·月影（Teresa Moonshadow）。
带路！
若你有一丝异动…” 意念中闪过她手中那柄豁口长剑精准刺入凯因心脏的血腥画面，“…我的剑会比你卑劣的爪子更快。”
特蕾莎·月影…月影？
凯因心中微动，这个名字似乎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
但他来不及细想，洞穴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兴奋的嘶吼声己经清晰可闻！
那些哥布林要回来了！
“走！”
凯因低吼一声，不再犹豫。
他猛地转身，西肢着地，像一只真正的、敏捷的哥布林一样，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和霉味源头冲去。
他的动作带着新获得力量赋予的爆发力，同时又保留了哥布林在狭窄地形中特有的灵活。
特蕾莎强忍着剧痛，用未受伤的手撑地，咬紧牙关试图站起。
失血过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入她的脑海，带着一丝急躁：“快！
左边…第三个凸起的岩石后面…窄缝…钻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指引让特蕾莎动作一顿。
她惊疑地看向凯因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洞口光影和那些摇晃的、贪婪的绿色身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遵循着那意念的指引，踉跄着扑向凯因指示的位置。
那里果然有一块巨大的、湿漉漉的凸起岩石。
岩石后面，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裂缝隐藏在阴影里，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烂气息，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特蕾莎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力气侧身挤了进去。
粗糙冰冷的岩壁摩擦着她破裂的铠甲和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闷哼一声，消失在裂缝的黑暗中。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时，洞口的光线被几个兴高采烈的哥布林身影堵住。
它们拖着新的战利品——几件染血的人类皮甲和断裂的武器，兴奋地嘎嘎怪叫着涌了进来。
“嘎？
那个银皮雌性呢？”
（Where is the silver-skinned fe***le?）“叽叽！
肯定躲起来了！
搜！”
（Squeak! Must be hiding! Search!）哥布林们聒噪着，开始在洞穴里翻找，肮脏的爪子扒拉着地上的污秽。
裂缝深处，狭窄得令人窒息。
特蕾莎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冷汗浸透了内衬。
黑暗中，只有她因疼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紧握着那把豁口的长剑，剑尖微微颤抖，警惕地指向身前的黑暗。
凯因就蹲伏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她，同样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外面洞穴里的动静。
他那墨绿色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黑暗，只有那双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然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劣质萤石般的惨绿色幽光！
这非人的特征让特蕾莎握着剑柄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凯因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一股奇异的、冰冷的能量流，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深处涌出，流向他的双眼。
眼前绝对的黑暗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
洞壁的纹理、地面上散落的细小碎石、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如同被微弱的月光照亮般，清晰地呈现在他“视野”中！
虽然依旧是单调的灰白色，但足以让他看清周围的环境！
夜视能力！
那颗魔核带来的第三种能力？！
凯因心中剧震。
他下意识地转动目光，落在了身后紧贴岩壁、如临大敌的精灵战士特蕾莎身上。
灰白的视野中，她破损的银色铠甲轮廓清晰，染血的痕迹如同泼墨。
那头凌乱的银发如同凝固的月光。
她紧握长剑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冰蓝色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大，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充满了不安和随时准备暴起的决绝。
就在凯因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她紧握剑柄的右手时，一股极其强烈、如同实质般的意念碎片，猛地撞入了他的感知！
并非特蕾莎此刻的警惕和杀意，而是一段深埋的、带着强烈情绪的记忆！
画面短暂而混乱：一个宁静祥和的精灵村落，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树屋和藤蔓上。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撕裂夜空！
无数丑陋矮小的绿色身影如同潮水般从森林的阴影里涌出，发出刺耳的尖叫！
火光冲天而起！
一个年幼的精灵小女孩，有着和特蕾莎相似的银发和冰蓝色眼眸，在混乱中被一只哥布林的爪子狠狠抓住脚踝拖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画面最后定格在小女孩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冰蓝色眼睛上，与眼前特蕾莎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眸…隐隐重合！
强烈的悲伤、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焚烧灵魂的自责瞬间淹没了凯因的意识！
这情绪是如此浓烈，如此真实，仿佛是他自己亲身经历！
“呃…” 凯因闷哼一声，夜视能力瞬间中断，眼前重归黑暗。
那汹涌的悲伤和仇恨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原来…她叫月影…原来…她对哥布林的仇恨，根植于此…凯因蜷缩在黑暗中，背对着特蕾莎，墨绿色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精灵紧绷的肌肉和那柄随时可能刺出的长剑带来的冰冷威胁。
外面洞穴里哥布林的翻找声和聒噪依旧。
凯因舔了舔口中那变得整齐、冰冷的獠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在夜视瞬间似乎颜色又浅淡了一丝的爪子。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事实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现在的身份，就是她记忆中那些带来毁灭和痛苦的、最肮脏的绿皮怪物之一。
这条黑暗的求生之路，从一开始就铺满了荆棘和猜疑的尖刺。
他该如何让一个背负着如此血仇的精灵战士，相信一个正在缓慢蜕变的哥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