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父皇的声音如腊月的寒冰，一字一句，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少年时光里。
“传朕旨意，封三子沈钰为安阳君，即日启程，前往秦国为质，以示我大燕修好之诚。
”那一刻，百官寂静，落针可闻。我抬起头，越过底下黑压压的官帽，
看向龙椅上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他是我的父亲，是大燕的皇帝，此刻，
他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估量着我最后的价值。我不是太子，甚至不是嫡子，生母早逝，
在宫中如一株野草，无声无息地长了十六年。现在，这株野草终于有了用处——去敌国，
用我的性命和尊严，换取大燕边境暂时的安宁。
我看见了太子哥哥沈彻嘴角那抹几乎无法抑制的笑意。他站在百官之首，锦衣玉带，
丰神俊朗。他看向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幸灾乐祸。仿佛在说：沈钰，你这辈子，
也就这点用处了。我缓缓低下头，叩首，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儿臣，领旨。
”没有不甘，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恐惧。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那是我对这个地方，对这些人，最后的一丝眷恋。从今往后，我沈钰，再无家国。退朝后，
我被软禁在自己的偏殿，等待出发。宫人们的眼神变了，从前的漠视变成了怜悯，或是鄙夷。
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仿佛“质子”这个身份，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
唯一来看我的人，是我的未婚妻，太傅之女，苏晚晴。她提着食盒，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
哭得梨花带雨，美得让人心碎。“阿钰，”她拉着我的手，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怎么会这样？陛下怎么能这么对你？”我看着她，这个我从少年时便倾慕的女子，
曾以为会是我一生归宿的女子。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大婚的场景，
幻想过为她画一辈子的眉。可现在，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却只觉得一片冰冷。我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抽回了手。她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阿钰，你……你是不是怪我？
”我终于笑了，很轻，很淡：“我怪你什么？”“我……我父亲去求过陛下了，
可是没用……”她急切地解释着，声音里带着委屈，“太子殿下说，
这是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谁都不能阻拦。阿钰，你信我，我……”“我信你。
”我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静，“我信你父亲去求了情，也信你为此伤心了。但是晚晴，
然后呢？”她被我问得一怔：“什么然后？”“然后，你会等我吗？”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问。去秦国为质，九死一生。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可能回不来。
就算回来，也只是一个废人。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
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她没有回答“会”，也没有回答“不会”。
她只是哭得更厉害了：“阿钰，我们……我们的婚约，是陛下赐的。
如今……如今你……”够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晚晴，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吧。”我说。“不！阿钰！
”她从身后抱住我，身体不住地颤抖，“我不愿意！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弃你而去？
别人会怎么看我？”我笑了。原来，她担心的不是我，不是我们的情分，而是她的名声。
我轻轻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最后一次认真地看着她：“苏晚一晴，你听好。
不是你弃我而去，是我沈钰，不要你了。从今天起，你我婚约作废，再无干系。
你可以去嫁给太子，或是任何一个王公贵族，都与我无关。”她的脸上血色尽褪，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疯子。“你……你说什么？”“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指着殿门，下了逐客令。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眼里的泪水变成了震惊和屈辱。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我，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沈钰！
你……你不可理喻！”她丢下这句话，掩面跑了出去。殿门大开，冷风灌了进来，
吹得我衣袍猎猎作响。我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心中那最后一点温情，随着她的离开，
彻底烟消云散。很好。这样，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走向我的炼狱了。前往秦国的路，
漫长而屈辱。我乘坐的是一辆毫无装饰的囚车，每日只有残羹冷饭。押送我的燕国士兵，
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太子哥哥派来的心腹校尉，更是对我极尽羞辱。他会在吃饭时，
故意将馊掉的馒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然后笑着对我说：“三殿下，请用吧。到了秦国，
怕是连这个都吃不上了。”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动怒。我只是默默地捡起那个馒头，
擦掉上面的泥土，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校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取而代ăpadă的是一种被无视的愤怒。他想看到我崩溃，想看到我求饶，
可我什么都没给他。我的冷静，成了对他最大的羞辱。深夜，他喝醉了酒，闯进我的囚车，
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满口酒气地喷在我脸上：“你装什么清高！一个被抛弃的废物！
你以为你还是皇子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条狗！一条被送到敌国等死的狗！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你知道狗和人的区别吗？”他愣住了。
我缓缓地说：“狗被人打了，只会叫，会摇尾乞怜。而人，会记仇。
”他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看着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竟然后背发凉，
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从那以后，
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的麻烦。抵达秦国都城咸阳时，正是深秋。萧瑟的秋风卷着落叶，
敲打在冰冷的城墙上。我被带到秦王宫，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暴戾嗜杀的秦王。
他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没有让我跪拜，
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良久，才开口，
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就是燕国送来的质子？”“是。”我回答，不卑不亢。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镇定，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燕王倒是舍得，
把你这么个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儿子送来。你不怕死？”“怕。”我说，“但怕没有用。
我只想活下去。”“哦？”秦王来了兴趣，“你想怎么活下去？”“在秦国，
做一个无用之人，一个安分的质子。不给秦国添麻烦，只求能有一隅之地，苟延残喘。
”我低着头，将一个懦弱无能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秦王大笑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好一个苟延残喘！朕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来人，
带燕国三皇子下去，安置在冷苑，好生‘照看’。”那个“照看”，意味深长。
我被带到了所谓的冷苑。那是一座位于皇宫最偏僻角落的院子，荒草丛生，破败不堪。
名为皇子，实为囚徒。从此，我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质子生涯。十年，
足以让一个少年脱胎换骨。在冷苑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克扣的食物，冰冷的床榻，
宫人们鄙夷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囚徒。但我没有颓废。
父皇和兄长希望我死在秦国，烂在这里。我偏不。我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我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像一头蛰伏的困兽，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我用别人送来的残羹冷饭，收买了几个同样落魄的小太监，
让他们帮我从宫里的藏书阁偷运书籍出来。我白天装作病弱不堪，在院子里晒太阳，
晚上则在昏暗的油灯下，通宵达旦地苦读。经史子集，兵法谋略，天文地理，我无所不读。
燕国不肯教我的，秦国的书教会了我。燕国不肯给我的，我自己从书里拿。
我甚至学会了忍耐和伪装。我会在秦国太子带人来羞辱我时，故意表现出惊恐和懦弱，
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我会在宫宴上，像个透明人一样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所有人都以为，燕国来的那个质子，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正燃着一团熊熊的烈火。转机发生在我入秦的第五年。那一年，
秦国边境遭遇了北狄的突袭，前线战事吃紧。朝堂之上，主战派和主和派争执不休。
秦王为此焦头烂额。一日，我无意间从给我送饭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了战况的细节。
北狄骑兵来去如风，秦军的重甲步兵根本追不上，屡战屡败。当天晚上，
我凭借着从兵书上看到的知识，以及对北狄作战风格的分析，写下了一份详细的破敌之策。
我将这份策略，用我所有的积蓄，通过那个小太监，
辗转送到了当时在军中崭露头角的长公主，秦穆月的手中。秦穆月是秦王的独女，
巾帼不让须眉，常年领兵在外。她性格果决，雷厉风行，是主战派的领袖。
我赌她会看我的策略，赌她有这个魄力。我赌对了。三天后，深夜，
一道黑影潜入了我的冷苑。来人一身戎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只露出一双清亮而锐利的眼睛。是秦穆月。她将我写的布帛扔在桌上，
声音清冷：“这是你写的？”“是。”“纸上谈兵。”她毫不客气地评价。
“但公主殿下还是来了，不是吗？”我平静地回视她。她沉默了片刻，
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欣赏：“你想要什么？”“我想要活着。”我说，“有尊严地活着。
”“一个质子，谈什么尊严？”她嗤笑一声。“未来的秦国将军，能不能谈尊演？
”我一字一句地反问。空气瞬间凝固。秦穆月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良久，
她笑了，笑声清脆爽朗：“有意思。沈钰，我记住你了。你的策略，我会用。如果胜了，
我保你在秦国，无人敢欺。如果败了，你我，共赴黄泉。”她说完，转身便走，如来时一般，
悄无声息。半个月后，前线传来大捷。秦穆月采纳了我的“分兵合围，诱敌深入”之策，
以三千轻骑为诱饵，将北狄主力引入预设的包围圈，再以重兵合击，一战歼敌五万，
主帅被生擒。秦国举国欢腾。秦王大悦，在庆功宴上，当众宣布：“长公主穆月，智勇双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