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怡被冰冷的湖水淹没，肺部灼痛，意识涣散。
耳边是岸上同学们焦急的呼救和杂乱的水声，而将她撞落水的校花林梦，
正被众人围着安慰“不是你的错”。再睁眼，她回到了高三那间闷热的教室，
电风扇还在吱呀呀地转。讲台上，班主任刚刚宣布了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
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子怡，快看，林梦好像不舒服，
我们陪她去湖边散散心吧？”孙子怡抬起头，目光掠过同桌关切的脸，
落在前排林梦那张楚楚动人的侧颜上。她清晰地记得，就是这次“散心”，
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孙子怡缓缓收回视线，声音平静无波：“不去，
我错题本还没整理完。”冰冷的窒息感还黏在喉咙口，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
火辣辣地疼。孙子怡猛地吸进一口带着粉笔灰和夏日闷热的空气，呛得咳嗽起来。咳完了，
她才茫然地看向四周。不是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也不是家里老旧家具散发出的、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淡淡霉味。是教室。高三一班的教室。
头顶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规律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吱呀声。
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字，是刚讲解完的数学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
空气里浮动着汗水、复习资料油墨和年轻身体特有的躁动气息。讲台上，
班主任老张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沉重：“……成绩，大家都看到了。
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型模拟，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有些同学，发挥不稳定，
要好好找找原因！比如孙子怡同学，这次物理，怎么回事？大题几乎全空着！”一道道目光，
或同情，或好奇，或带着几分隐秘的优越感，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孙子怡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那目光像细密的针，
扎在她刚刚从溺毙的绝望中挣脱出来的皮肤上。她记得这一天。太记得了。就是今天下午，
这次模拟考成绩公布后，同桌王琳看她情绪低落，
前排的校花林梦也恰好因为一道不该错的题而眼圈泛红。于是，王琳便提议，趁着午休，
去学校后面的小南湖“散散心”。然后，在那个人迹罕至的湖边，意外发生了。
林梦脚下一滑，惊慌失措中向后倒去，胳膊肘重重撞在她的侧腰。她失去平衡，
栽进了那片深绿色的、吞噬一切的湖水里。而林梦，被她下意识推的那一把挡了一下，
只是踉跄几步，跌坐在岸边，沾湿了裙摆。落水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同学。人们涌过来。
会水的男生跳下来救她。但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林梦也被推倒了！
差点也掉下去！”焦点瞬间转移。等孙子怡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被拖上岸，咳得撕心裂肺，
浑身冰冷发抖时，看到的是众人围着脸色苍白、梨花带雨的林梦，七嘴八舌地安慰：“梦梦，
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意外！”“子怡也是，自己没站稳，
还连累你……”“梦梦你就是太善良了，还自责……”那湖水真冷啊。冷得刺骨。
比湖水更冷的，是那些话语，和那些有意无意避开她的眼神。她这个真正的受害者，
反而成了制造麻烦和惊吓了“小公主”的罪魁祸首。从那天起，她好像就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熄灭了。高考发挥失常，
只上了一所普通的二本。而林梦，依旧是那个光彩照人、被众星捧月的校花，
考上了名牌大学，人生顺风顺水。她孙子怡的人生，则像一艘偏离了航道的破船，
在平庸和压抑的泥沼里打转，直至最终沉没在那场同学会后的深夜街头。
车祸的剧痛和湖水的冰冷，在她记忆深处诡异地重叠。“子怡？子怡！
”胳膊肘被轻轻碰了碰，同桌王琳压低的声音带着关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是不是老张话说太重了？别往心里去，一次模拟而已……”孙子怡缓缓转过头，看向王琳。
圆脸，短发，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心。前世，王琳是少数几个后来还和她有联系的同学，
也曾私下里为她抱过不平，但终究无力改变什么。“我没事。”孙子怡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有点干涩，但异常平静。她目光越过王琳，落在前排那个纤细的背影上。林梦微微低着头，
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细腻，肩膀轻轻抽动，仿佛还在为那道错题伤心。“你看梦梦，
”王琳没察觉她的异常，继续小声说，“她也考砸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要不……我们中午陪她去湖边走走？散散心？反正下午是自习课。”来了。就是这句话。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包裹起来。前世溺水的窒息感，
众人颠倒黑白的指责，
林梦那双泫然欲泣却在她落水瞬间闪过一丝别样情绪的眼睛……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最后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暗。她重生了。回到了悲剧发生前的这个中午。这一次，
她肺叶里没有呛进去的湖水，只有这间闷热教室里浑浊的空气。她的命运，
还没有被那场“意外”钉死在耻辱和失败的十字架上。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孙子怡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伸手，
从桌肚里拿出那本边角已经卷起的物理错题本，摊开。纸张上，
是她密密麻麻、略显潦草的字迹。“子怡？”王琳疑惑地又唤了一声，
似乎不解她为何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响应“照顾”林梦情绪的提议。孙子怡抬起头，
目光没有任何波澜地扫过王琳，然后重新落回错题本上。
她的手指按在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难题旁边，那里用红笔标注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王琳耳中，甚至可能传到了前排那个微微竖起的耳朵里：“不去。
”顿了顿，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错题本还没整理完。
”王琳愣住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看着孙子怡那副专注盯着错题本、侧脸线条显得有些陌生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
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前排林梦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同桌，
最终也只是讪讪地低下头，摆弄起自己的橡皮。前排，林梦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抽泣声似乎更明显了些，带着点惹人怜爱的委屈。但这一次，孙子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握着笔，力道大得指节有些发白，但落在纸上的字迹，却工整而稳定。
她开始逐字逐句地分析那道错题，强迫自己的大脑从重生带来的惊涛骇浪中剥离出来，
投入到这些枯燥的公式和定律里去。湖水的冰冷是幻觉。眼下这本题集，这张书桌，
黑板上的倒计时，才是她必须抓住的真实。这一次，她绝不会踏足那个湖边。这一次，
谁爱散心谁去，谁要表演谁自便。这一次，她孙子怡，只为自己而活。午休铃响了。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说笑声、收拾书本的声音响成一片。“梦梦，
别难过了，我们去吃饭吧？”有几个女生围到林梦桌边，声音甜美。“是啊是啊，
一次考试而已，你肯定没问题的！”林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声音软糯：“我……我没胃口，你们去吧。”“那怎么行！不吃饭怎么行？
要不……我们去小南湖那边走走？空气好，心情也能好点。”一个女生提议，
正是前世和王琳一起怂恿的原话。林梦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带着一丝希冀和脆弱，
飘向了孙子怡的方向。孙子怡正不紧不慢地合上错题本，塞进书包。然后她站起身，
拿起饭卡，径直朝着教室后门走去。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个小团体一眼。
王琳看看离开的孙子怡，又看看被围住的林梦，脸上露出几分挣扎，最后还是跺了跺脚，
快步追上孙子怡：“子怡，等等我！我们一起去食堂！”孙子怡脚步没停，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出教学楼，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与教室里的闷热截然不同。
孙子怡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暖意，驱散着骨髓深处残留的寒意。
她活过来了。真真切切地活过来了。去食堂的路上，王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
小声说：“子怡，你刚才……是不是有点太冷淡了？
梦梦她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孙子怡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王琳。她的眼神很静，
静得让王琳心里莫名一慌。“王琳，”孙子怡开口，声音在喧闹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三十天。我的物理，这次不及格。老张的话虽然难听，但是事实。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为别人的情绪负责。”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远处被几个女生簇拥着、正朝小南湖方向走去的林梦那窈窕的背影，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更何况，看起来，需要‘散心’的人，
并不缺陪伴。”王琳哑口无言。她看着孙子怡，忽然觉得这个朝夕相处的同桌，
身上多了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疏远。孙子怡不再多说，
转身继续走向食堂。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步伐坚定。她知道，今天下午，
小南湖边不会再有落水的“意外”发生。但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她拒绝了既定的剧本，
命运的河流在这里硬生生被她掰开了一个岔口。她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带来什么连锁反应，
但她无比确定，无论前方是什么，都比重复那条溺毙的老路要强。打好饭，
坐在嘈杂的食堂里，孙子怡一边机械地吃着东西，一边在脑海里飞速盘算。高考，
是她眼下唯一、也必须抓住的翻身机会。前世的她，因为落水事件心态大受影响，
最后阶段复习效率极低，高考成绩平平。这一世，她绝不允许自己再重蹈覆辙。物理是短板，
必须恶补。数学和化学还有提升空间。英语和语文要靠积累，不能放松……“子怡，
”王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点小心翼翼，
“那你下午……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湖边了？就当放松一下嘛，
就一会儿……”孙子怡抬起头，看着王琳，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不去。
我下午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她说完，低下头，继续吃饭。姿态明确，不容再议。
王琳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午饭后，孙子怡果然径直去了图书馆。
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摊开物理复习资料，心无旁骛地投入进去。重活一世，
她的心智远比十八岁时成熟，理解能力和专注力也非昔日吴下阿蒙。
很多前世觉得艰涩难懂的知识点，此刻再看，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
贪婪地吸收着知识。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孙子怡才从题海里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刚走到教学楼附近，就看到王琳和几个女生从另一边匆匆走来，
脸色都有些不太对劲。林梦被她们围在中间，眼睛红红的，像是又哭过，
脸色比午休前更加苍白，裙摆上似乎还沾了些泥渍。“怎么了这是？
”有路过的同学好奇地问。一个女生撇撇嘴，压低声音：“别提了，吓死了！
刚才在小南湖那边，梦梦差点掉水里去！幸好我们拉得快！”“啊？怎么回事？
”“就是走着走着，梦梦好像有点头晕，脚下一滑，就往湖边歪……哎呀，
当时湖边就我们几个，要不是小芳眼疾手快，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个女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梦梦你也太不小心了！”“就是，
身体不舒服就别去水边嘛……”林梦咬着嘴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弱不禁风地靠在一个女生身上，
声音哽咽：“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没想到……”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刚刚走过来的孙子怡，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委屈，有幽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孙子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色如常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