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城，热浪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
我骑着那辆印着“速风”logo、饱经风霜的电动车，在车流中艰难地穿梭。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但我顾不上擦。手机上，“订单即将超时”的红色警告刺眼地跳动着，目的地是市中心那家有名的“皇朝”高级会所。
“让让！麻烦让让！”我嘶哑地喊着，喇叭按得震天响。
终于，在超时一分钟的节点，我冲到了皇朝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口。门童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送外卖的，走侧门！”
我没工夫计较，拎着那份精致的日料套餐，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侧门指定的包厢区。
“888包厢，是这里了。”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因为奔跑而急促的呼吸，敲响了门。
门开了，震耳的音乐声和浓烈的烟酒气扑面而来。包厢里光线昏暗，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正在狂欢。我低着头，将外卖递向离门最近的一个年轻人：“您好，您的外卖。”
那年轻人转过身，我认出他正是下单的赵昊，本地产商赵家的独子，在江城是出了名的纨绔。
赵昊没接外卖，而是慢悠悠地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价值不菲的理查德米勒，夸张地“呦”了一声：“超时一分零三秒。你们速风外卖就这效率？”
“对不起，赵先生，路上堵车……”我保持着递送的姿势，声音平静。
“堵车？”赵昊嗤笑一声，一把抓过外卖袋，看也没看，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凉了，狗都不吃。”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我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脑海里，瞬间闪过养母刘梅苍白的面容，和医院刚刚发来的催缴医药费的短信——江城第一人民医院您好，患者刘梅账户余额不足，请尽快续费，以免影响治疗。
五千块。还差五千块。
我松开了拳头，低下头：“那……请问您是否需要申请退款？”
“退款？老子差你这点钱？”赵昊站起身，他比我略矮，但气势嚣张。他走到茶几旁，拿起一杯几乎满杯的、加满了珍珠的奶茶，晃了晃，“超时这么久，坏了本少的兴致，你说怎么办？”
我沉默着。
他突然手腕一扬，整杯冰凉的、带着甜腻气息的奶茶，劈头盖脸地泼在了我的头上、脸上。
黏稠的液体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流淌，浸透了廉价的外卖服T恤，珍珠颗颗滚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冰冷，粘腻，屈辱。
“给你洗个澡，醒醒神！”赵昊哈哈大笑，包厢里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赵少威武！”
“一个送外卖的，磨磨唧唧，活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奶茶顺着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我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充满了鄙夷和戏谑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三年了。
整整三年，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来自“上层”的俯视和践踏。我是林枫，曾经黑暗世界闻之色变的“阎帝”，掌控无数人生死，一句话可令小国震颤。如今，却在这里，被一个蝼蚁般的富二代，用一杯奶茶肆意羞辱。
为了什么？
只为那五百块的全勤奖，为了病床上那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女人能多活一天。
我闭上眼，强行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杀气压回深处。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抬起手臂，用湿透的袖子，慢慢擦去脸上的奶茶渍。
就在擦拭左脸，手腕触碰到那个我一直戴着、看似普通至极的灰黑色古朴手环时，手环竟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同时，一股久违的、仿佛来自洪荒猛兽的嗜血冲动，在我心湖深处猛地一荡，几乎要冲垮我设下的精神堤坝。
我心中一惊，立刻用更强的意志力将其镇压下去。
封印……竟然松动了？
是因为这极致的屈辱，引动了内心最深处的愤怒吗？
“怎么？不服气？”赵昊见我不说话，只是默默擦拭，觉得有些无趣，又上前一步，用手指戳着我的胸口，“不服就给老子憋着！滚吧，看见你就倒胃口。”
他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红票，随手扔在我脚边：“喏，赏你的小费，拿去再买杯奶茶喝，哈哈哈！”
我没有去看地上的钱，只是深深地看了赵昊一眼。
这一眼，很平静。
但赵昊的笑声却莫名地卡了一下，他仿佛在那瞬间，感觉到一丝寒意，像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可那感觉消失得太快，快到他以为是空调开得太足。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踩着满地的珍珠和流淌的奶茶，一步步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背影，在喧嚣的音乐和嘲笑声中，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像一张拉满的弓，隐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走出皇朝会所，炽热的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彻骨的寒意。
我骑上电动车，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医院的短信，而是妹妹林雪发来的消息：
哥，我模拟考进了年级前十！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笑脸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我冰冷的心湖终于泛起一丝暖意。
雪儿，哥一定会让你和妈过上好日子。
任何想破坏这份平静的人……
我握紧车把，眼底闪过一丝近乎实质的冷芒。
都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