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那年，我母亲因病去世。距今已经许多年过去，我仍然无法释怀当初的事情 。
记得母亲去世之后，葬礼之上，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他母亲病了，
或许母亲就不会死。从那之后，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至今无法消散。母亲临死之前，
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才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让我有困难，就去找舅舅，
他会帮我。可是许多年过去，现在想起来，这一切都是虚妄。母亲死后，头七的时候，
爸爸单独跟我进行了一次谈话。“还有几年你初中就要毕业了，到时候你想要做什么？
”天真的我还在考虑，思索着说着：“我想要去县里一中上高中，以后当个医生。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理想。只是这份理想，很快就被踩的粉碎。
爸爸抽着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初三之后你也十五岁了，去打工吧！”当我听到这句话，
心里莫名的不舒服，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通知。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没有资格反对。从那之后，我变得沉默，平日里也不再喜欢说话。每天天不亮，
就去十里之外的镇上上学，晚上九点晚自习之后，再独自一个人回到家里。
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那个曾经跟妈妈生活的地方。那时候，爸爸在外打工，
听说每一周都会给家里寄钱，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家里没钱，没粮。妹妹还小，
我让她去大伯或者三叔家，无论如何，在那里最少不会挨饿。可是她不愿意走，我劝说无果，
只能打了她，逼她走。这也成为我，日后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初中的生活按部就班，
只是我成为了班级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人。蓬头垢面，穿着脏脏的衣服，
每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或许是爸爸看不下去吧。初二的第二学期，他回来了一次，
又找我谈话。“明年初三了，去当兵吧！”这一次，我已经不再说什么，
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但是我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我无可奈何，但是我还有妹妹。
于是我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去当兵，但是让妹妹好好读书，上完高中！
”当时的我，还很天真，打算着等我出去工作，就好好攒钱，只要妹妹高中毕业，
大学如果爸爸不让读，我就自己供她读书。一家人，总得要有一个走出去才是。
自从妈妈死后，我便不再多说话，记得当时爸爸只是看着我，很久很久，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似乎感到身上轻松很多，很多！渐渐的也有了笑容。初三很快就到来，
中考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中考前一晚，爸爸将我单独叫了出去。说是请我吃饭，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吃的饭菜。一个鱼香肉丝，一个辣椒炒肉，一个麻婆豆腐。饭桌上，
爸爸带了一个女人，他让我叫那个女人阿姨。我并没有理会。只是静静的吃着饭菜。
我实在是不想说什么，因为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在这之前，曾经听过。那是妈妈病重的时候，
我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听到过，这个女人的声音，我永远都忘不了。吃完饭，爸爸告诉我，
当兵的事情恐怕不行了，一个是年龄的问题，另一个就是我的身体体检过不了。
他给我找了一个修车的店铺，让我去当学徒。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修车是什么，
更不知道学徒是什么，只能被动的接受。中考两天之后，我就回家了。整个暑假，
我都在在家待着，等待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不出预料，我的确考上了一中，
可是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爸爸来电话，让我收拾一下，
第二天坐上去西安的第一班客车，去西安就好。我无可奈何，只能把录取通知书收好，
心中还带着期盼，等我赚到钱，我就去上高中。然而，现实又狠狠的给了我一个巴掌。
去西安的那一天，我爸爸并没有出现，送我的是家族中跟我爸爸同辈的叔叔。
他将我送到修车铺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意识到，修车并不是去学校，而是给人打工。
刚开始当学徒，我的工资是每月五十元。虽然不多，
但是对于我从前每天卖苹果赚的一两块来说，已经很好了。刚开始，我还很不适应，
每天早上起床，就开始干活，直到晚上一两点。我的身体本就不是很好，
这样干我有些吃不消。可是给爸爸打电话说的时候，他却总是说这点苦都吃不了，
还能做什么。我无可奈何，只能是接受这一切。由于我身体不好，加上营养不良，
每天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能够吃饱饭。即便到现在，我还记得师娘做的饭，
是真的难吃，但是至少每一顿都有馒头。一个月很快过去，我也慢慢熟悉起来。
只是老板总是说我吃得多，不说话。几乎成了所有人，对我的看法。
而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我很开心，终于能拿到钱了，我要去外边出去好好的吃一顿好的。
米线，豆腐脑，羊肉泡馍——一样样好吃的，在我脑海中浮现。晚上，十点忙完之后。
“师父，什么时候发工资呀？”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询问师父。可是，师父的回答，
却让我心凉了半截。“你爸说了，你的工资年底一块结，你如果没钱就说，写个单子，
给你记上。 ”当时，我记得看着师父递过来的十块钱，我真的很想哭。但是没办法，
我只能接受。拿着那十块钱，我跟一起当学徒的师兄们，去了城中村玩。
这是我来到西安之后，第一次走出修理店铺。人来人往的街道，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情景。
我想要去买点吃的，因为我真的很饿！可是他们却想要去网吧！那时候的我，
还没有去过网吧，虽然初中的时候，学校旁边就有网吧，可是我没有钱，进不去。
尽管我再三拒绝，最后还是被他们强行拉着进了网吧。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游戏，
见识到QQ。我申请了自己唯一的qq号，笨拙的学习着怎么添加好友，怎么与人聊天。
那一夜，我很迷茫，但是我很舒服，因为我真的添加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也是日后改变我性格的人。只是我那唯一的十块钱，被用来包夜了，好吃的一点都没吃到。
从这之后，我几乎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拿到零花钱，都去网吧聊qq。
渐渐的和李倩也熟悉了起来。聊天的时候，我才了解到她也在西安，在一家超市上班。
那是我第一次心里产生一种冲动，想要去见一个人。之后，我就想尽一切办法攒钱，
很快就到了过年的时候。那一年，全国性的雪灾，使得整个冬天极为寒冷，
修理厂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活。所以基本上晚上八点就下班了。我至今还记得，
那天我拿着攒了几个月的三十块钱，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从西郊跑到了南郊的大雁塔广场。
李倩很漂亮，她比我大三岁，比我高出了半头。她说我是她第一个见的网友，我笑着说，
我也是。那一天，我们在大雁塔广场，溜达了很久。看了音乐喷泉，也吃了顿饭。
只是第一次见面，吃饭的钱却是她付的。分开的时候，她拉住了我的手，
走到了一家服装店里，拿着尺子量了很久。“你在量什么？”“没什么！
下一次送你一件礼物！”“礼物？”直到把她送上公交，我都没弄清楚，她说的礼物是什么。
李倩的老家在陕南，由于雪灾的原因，她所在的超市对外地的员工，放假很早。
腊月二十的时候，她再一次约了我。由于她说要送我礼物，我想着也送她一件礼物。
思来想去，用我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个小蛋糕，带了过去。见到她的时候，
她抱着一个大背包站在那里。见我拿着蛋糕，还说了我两句，要我不要乱花钱，好好攒钱。
我只是笑着点头应了下来。那天她送了我一身新衣服，我直接穿在了身上，
这是我从妈妈去世后，第一次穿新的衣服。我很开心！我们在西安玩了一整天，临走的时候，
她还硬是塞给了我五十块钱。“你工资你老板都是直接给你爸爸了，年底了你也要回老家，
拿着这些钱给你妹妹买点礼物回去。”我不接受，可是拗不过她，只能接受。现在想起来，
其实我当初应该就发现才是，我自己是一个不知道拒绝的人。腊月二十九的早上，
老板为我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亲自将我送上了班车。我背着用五十块钱，
买到的零食回了家。妹妹见到我的时候很开心，尤其是看到零食的时候，更加开心了。
只是爸爸却似乎并不怎么开心。三十晚上，按照我们家的习俗，要去给几个奶奶，
还有在世的爷爷们拜年。只不过，自从我妈死后，我就再也没去过。
过年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去了。初八告别妹妹之后，拿着爸爸给的二十块钱，
我又去了西安学修车。日子过得很快，两年转瞬即逝。修车铺里，我从最小的学徒，
混成了老员工，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工资也从五十块钱，变成了一百五。很多人都对我说，
工资太低了。可是我并没有在意，工资高低又能怎么样，左右我都拿不到手里。两年时间，
李倩也跟我熟悉了很多，她放假总会跑来见我，跟我聊天，跟我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而比我小两岁的妹妹也到了初三，我打定主意，只要妹妹考上高中，无论如何我都辞职。
谁也拦不住！可是当中考之后的一天，突然师父给我拿了三千块钱，让我去咸阳找我爸。
我心里不舒服，实在是不想去。打了一个电话才知道，爸爸将妹妹送到了纺织厂，进厂之前，
要交一些押金。也就是师父给我的钱。我很生气，妹妹明明考上了二中，为什么不让她读书。
电话中，我跟爸爸大吵了一架，气不过的我，直接去了咸阳的纺织厂。当见到爸爸的时候，
他已经把妹妹送进了厂子。而这一切，我根本就阻止不了。爸爸说他有肝病，
害怕妹妹读高中，以后没指望。我坚持让妹妹读书，可是最终也失败了，没能阻止这一切。
妹妹对我说，她不想读书了。我只能叹气！而那三千块钱，也是爸爸从师父手里，
预支了我两年的工资。最后我只能妥协。那一天，我的心情很糟糕，找到了李倩说了很多，
很多！我第一次抱住了李倩，在她怀里哭了很久。随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上班工作，
从早干到晚，人也越来越沉默。每天都不说话，也不再与人交流。后来我才知道，
这是抑郁症的表现。只是那时候的我，生活里还有那么一束光，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每一次见到李倩的时候，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妹妹在纺织厂也顺利了下来。所幸，纺织厂的工资，是打到妹妹的卡上，爸爸拿不到手。
而我在这期间，辞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是身无分文，身份证也被压在师父手里。
每一次我提出辞职的事情，师父总会给爸爸打电话，
然后爸爸又会让她的同学王叔叔过来劝我。我想拒绝，可是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总是妥协。
就这样，我的心底就好像压了一座大山一样，无法释怀！此时我却已经十八岁！
也就是在这一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有一天师父突然让我收拾一下，回家一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心慌。王叔叔亲自开车，将我送到了老家县城的医院之中，
见到了肚子已经肿的跟皮球一样的爸爸。肝病是看不好的病，但是可以维持。自从妈妈死后，
爸爸曾带我和妹妹一起去西安做过一次体检。也是那个时候，爸爸查出来有了肝病。
我也一直以来并不关心。只是当我看到爸爸躺在病床的时候，
心中第一反应竟然是——终于要结束了吗？这是一份不应该有的窃喜。王叔叔将我送到之后，
就走了，让我留下照顾爸爸。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们父子二人，坐在病床之内，大眼瞪小眼，
我不想跟他说什么，他似乎也不想说什么。期间，妹妹从咸阳回来，看过一次爸爸。
坐了没有两个小时就走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时间到了。
就这样沉默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有时候，我和爸爸也会说一两句话，
期间我问起了当初中考的时候，带我见到的那个女人是谁。“普通朋友而已！
”真的普通朋友吗？我不得而知！很快就到了新年，爸爸想要出院，我说出院就是等死。
可是他却一再的坚持。爸爸说我想要让他死在医院。他说的很对，我的确想让他死。
或许是长时间以来的沉默，让我的心理有了很大的问题，我是真心希望他早点结束。
但是求生欲这个东西，却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爸爸叫来了大伯还有三叔，带他回家。
用爸爸的话说，就是：他跟大伯还有三叔是亲兄弟，他们不会害他，
我这个白眼狼呆在他身边，他只会死的更快。我阻止不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
爸爸已经没救了，他自己放弃了自己。那时候已经是10年前后，其实肝病并不是无法维持，
也并不是就看不好。可是爸爸他在生病之后，就一直偏信什么偏方，什么药到病除，
最后花了太多的冤枉钱，耽误了时间。回到家之后，大伯和三叔就走了，让我照顾爸爸。
只是爸爸看到我，总是说我要害死他。并且让大伯还有三叔让我离开。无奈，
我只能离开老家，去了西安。很快又过去了一个月，爸爸的病情急转直下，
而奶奶也在刚过完年之后去世了。奶奶下葬之后，我就又被爸爸赶走了，
期间我给妹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不要回家。时间一天天过去，该来的事情，总会到来。
快四月的时候，王叔叔又来修理厂将我接走了，路上他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不过回到家的时候，所看到的场景，
却成为了今后一生最大的梦魇。大门被人从外部锁死，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毫无半点人气。
敲门没有人应声，我翻墙进了屋子，就如同当初妈妈死的时候，一般的场景。当我打开门，
走进卧室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爸爸。他还活着，
只不过原先因为肝腹水，被撑大的肚子，早就已经干瘪的下去。意识还算庆幸，
见到我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终于如愿了!"、原先得喜悦，在这一刻，
在我的心中烟消云散。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恐惧，担忧，悲伤——或许都有吧！
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自从奶奶死后，我离开老家之后，大伯和三叔就将爸爸关在了家里。
没吃没喝，爸爸也只能给他的发小，徐叔叔打电话求助。每天徐叔叔都会骑着摩托车，
跑五公里的路，来给爸爸送饭。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王叔叔送我回来，
也是因为爸爸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时日无多了。在将我留下之后，王叔叔给了我一千多块钱，
就离开了。这一下，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和爸爸两个人。我想过给舅舅打电话，
看能不能救一救爸爸，只是最后，我还是没有拿起爸爸的手机打过去。不说爸爸现在的情况，
依照舅舅的性格，话他会说的很漂亮，可是事情他是不会帮忙的，毕竟从妈妈去世之后，
除了每年过年，我去舅舅家拜年之外，他不曾主动来过哪怕一次。舅舅是做生意的，
可能他的考量，跟我不同吧！一下子，家里就剩下了我和爸爸。而就在我回来的当天晚上，
爸爸将三叔叫来了家里，并让我出去了。等三叔走后，我才知道，
爸爸将家里三分之一的果园，给了三叔，条件就是让他照顾我们兄妹两人长大。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得可笑。可是我反驳不了什么，他是我父亲，他的决定，
我无权干涉。在家里，差不多呆了七天左右，爸爸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姑妈，大伯，
三叔，还有家族里其余的几位伯伯叔叔，给爸爸换上了寿衣，
和我一起在院子里等着爸爸咽气。差不多等了一天多时间，爸爸终于走了。
我那时候就在想他那时候，一定会很痛苦吧！爸爸死后，大伯给妹妹打了电话，让她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