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释疑睁开眼。天花板是黄的，上面还有一块水渍，像中国地图。他猛地坐起来，
脑袋嗡嗡响。旁边床上的手机亮着，屏幕上显示着日期：2019年11月15日。
凌释疑的手抖了起来，去抓那个手机。手指滑了好几下才解开锁。
他不是应该在2023年的出租屋里吗？那间屋子没窗户，闻着像发了霉的袜子。
他刚吃了最后一包泡面，然后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掀开被子，
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这地方他认识。他老家村里租的房子，为了省钱，他爸一直住这儿。
墙上挂着个旧挂历，跟手机上的日期对得上。凌释疑冲进厕所，拧开水龙头，
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水池里，嗒，嗒，嗒。他抬起头，
看着镜子里的人。二十六岁的脸。没什么肉，眼窝有点陷。头发乱糟糟的。
不是他那个三十多岁，被生活磋磨得一脸死相的样子。他回来了。回到了疫情爆发前。
凌释疑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下去。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开始抖。他想起了奶奶。
2020年春天，奶奶只是有点咳嗽。去医院，挂号排队，人山人海。没有口罩。
他跑了十几个药店，全都卖光了。最后，他在黑市上花八百块买了一个假的。
奶奶还是感染了。走的时候，身上盖着白布，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那种无力感，
就像一双手把他死死按在水里，他挣扎，他呼喊，但只能喝下一口又一口的冰水。现在，
那双手松开了。凌释疑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站起来，走到客厅，
翻出他爸放在抽屉里的存折。存折上，有两万块钱。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他拿起存折，
又拿起自己的手机和身份证，打开门，走了出去。天有点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凌释疑裹紧了外套，朝着镇上的小路走去。他走得很快，步子很大。他要去镇上，
然后去市里，去省城。他要把能买到的口罩，全都买下来。一个都不能留。
2凌释疑先去了镇上最大的那家药店。“老板，有多少口罩，我全要了。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正在嗑瓜子。她抬起眼皮，上下打量凌释疑。“小凌？
你买那玩意儿干啥？天还没冷到那份上。”“家里工厂用，劳保。”凌释疑随口编了个理由。
“行吧。”老板从柜台底下拖出一个箱子，“就这些了，五十个一包，一共二十包。你要？
”“都要。”凌释疑扫码付了钱，抱起箱子就走。箱子不大，但很沉。他抱着箱子，
直接去了车站，坐上了去市里的班车。车上人不多。他把箱子放在脚边，靠着窗户，
看着外面倒退的田野。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不是在做梦。到了市里，凌释疑直奔批发市场。
这里是全市最大的日用品集散地。他找了家最大的劳保用品店。“老板，口罩。
”老板是个胖子，正翘着二郎腿看视频。“那边，自己拿。”凌释疑走过去，
看着货架上零零散散的几包口罩。“就这些？”“嗯，最近查得严，有些厂子停产了，货少。
”“你们仓库里呢？”“仓库里？”胖子笑了，“小兄弟，你一口气要多少啊？
”“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胖子停下了视频，坐直了身子。“你开玩笑吧？
那得几万块钱。”“我有。”凌释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银行APP的余额界面。
上面是他刚从各种网贷平台借出来的钱，凑了十万。胖子看着那个数字，眼神变了。
“你等着，我给你查查库存。”胖子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对凌释疑说：“行，
我联系上河南一个厂子，能给你搞到十万只一次性口罩，三毛一个，物流费你出。要不要？
”“要。现在就打定金。”“爽快！”凌释疑付了三万块定金，签了合同。他走出店门，
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哟，这不是凌释疑吗？几年不见，
改行倒卖口罩了？”凌释疑回头。王皓。他大学同学，家里开厂的，
当年在学校就处处跟他比。毕业后，王皓子承父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他，凌释疑，
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王皓穿着一身名牌，身边还跟着两个跟班。他看着凌释疑，
眼神里全是看不起。“怎么着？你那破公司倒了，开始做这种小本生意了？”王皓笑着说。
凌释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王皓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缺钱跟我说啊，
看在老同学份上，给你安排个仓库管理员的活儿。总比这个强吧？”凌释疑把他的手打开。
“不用。”“嘿，还挺有骨气。”王皓撇了撇嘴，“行，你倒卖你的口罩，我忙我的。
咱们走着瞧。”王皓带着人走了。凌释疑看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他没工夫理会这种跳梁小丑。他要做的事，王皓这种人，连想都想不到。
3凌释疑在市里租了个小仓库。地方偏，便宜。他付了半年租金，然后就开始等着。三天后，
第一批货运到了。满满一卡车，全是大纸箱。司机把货卸下来，走了。
凌释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仓库里，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纸箱。他走过去，用刀划开一个。
里面是蓝色的独立包装。他拿出一包，拆开，戴上。很薄，但很管用。够了。这些东西，
几个月后，就是救命的东西。他拿出手机，开始联系更多的厂家。他现在有货，
就成了上游厂家的香饽饽。他报的价比别人高一点，但要求是现货，而且量大。一个下午，
他又订了五十万只口罩，付了十万定金。他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还欠着网贷。
但他一点都不慌。他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他正在仓库里搬箱子，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是我，苏轻舞。”凌释疑愣了一下。苏轻舞，他大学时的系花。
毕业后就没联系了。她怎么会有自己号码？“你……你怎么有我电话？”“我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听说你在收口罩？”“是。”“胆子不小啊。
市里的劳保市场都快被你搬空了。”凌释疑没说话。这消息传得真快。“有空吗？见一面。
”苏轻舞说，“城南的咖啡馆，我请你。”“有事？”“见了面再说。”凌释疑想了想，
同意了。他锁上仓库的门，打了个车过去。咖啡馆里人不多。苏轻舞坐在靠窗的位置，
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盘了起来。她化了淡妆，看起来比大学时更有味道了。
她看见凌释疑，朝他招了招手。凌释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喝什么？”“白水就行。
”苏轻舞笑了笑，对服务员说：“两杯拿铁。”她看着凌释疑。“你最近……挺拼的。
”“还行。”“收这么多口罩，想干嘛？”苏轻舞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想发国难财？
”凌释疑抬起头。“我还没那么缺德。”苏轻舞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
“那你是想做什么？好事？”“我只是想活下去，让我家里人也能活下去。”这个回答，
让苏轻舞愣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家的服装厂，最近订单少得可怜。
我爸快愁死了。”凌释疑听着，没接话。“我们厂里有几条闲置的生产线，
还有一些无纺布原料。”苏轻舞说，“我想把它们改了，生产口罩。
”凌释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是，我没有资质，也没有销路。”苏轻舞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跟你合作。”“怎么合作？”“我出厂房、设备、原料和工人。你出渠道和资质。
”苏轻舞说，“利润，我们四六分，你四我六。”凌释疑笑了。“苏大小姐，
你这是在画饼吧？资质哪是那么好拿的？”“所以需要你。”苏轻舞身体前倾，靠近了一些。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你敢赌，我就敢陪你赌。”她的眼睛很亮，像里面有星星。
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大概就是这种眼神。“我考虑一下。”凌释疑说。“别考虑太久。
”苏轻舞说，“机会不等人。”她说完，站起身。“我买单，你慢慢喝。”她走了，
留下一桌子咖啡的香气和凌释疑一个人。凌释疑坐在那里，看着窗外。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4凌释疑答应了苏轻舞。第二天，他就去了苏家的服装厂。
工厂规模不小，但现在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工人在打扫卫生。苏轻舞带着他参观。
“这几条线，稍微改造一下就能用。”她指着一排机器，“原料够我们生产一百万个。
”“人手呢？”“我让原来厂里的工人回来，他们没活干，都愿意来。”凌释疑点点头。
“资质的事，我来办。”他有个远房亲戚，在药监局工作。以前他求过人家，人家没理他。
现在，他提着一箱子现金上门，人家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事情办得异常顺利。一周后，
苏家的服装厂拿到了临时生产资质。工厂的机器轰隆隆地开动了。工人们穿着无菌服，
在生产线旁忙碌。一箱箱崭新的口罩被生产出来，运进仓库。
凌释疑和苏轻舞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里，看着楼下的一切。“真像做梦一样。”苏轻舞说。
“这才刚开始。”凌释疑说。他的手机响了，是厂家打来的。“凌老板，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事？”“新闻上说了，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现在所有人都疯了，
打电话来要口罩！我们之前的报价不算数了！一个口罩，一块钱！少一个都不卖！
”凌释疑挂了电话，看了一眼苏轻舞。苏轻舞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来了。”凌释疑说。
“嗯，来了。”凌释疑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主持人正表情严肃地播报着新闻。
……武汉市出现多例病毒性肺炎患者……源头不明……存在人传人风险……画面上，
医院里挤满了人。很多人都戴着口罩，但还有很多人，脸上什么都没有。凌释疑关掉电视。
“王皓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苏轻舞突然说。“他干嘛？”“他想买我们的货。开价，
三块一个。”“不卖。”凌释疑想都没想就回答。“我也是这么说的。”苏轻舞笑了，
“他气坏了，在电话里骂我。”“随他去。”凌释疑看着窗外。天色阴沉，好像要下雨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不一样了。而他，也不一样了。5疫情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封城，封路，封小区。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家里。口罩成了最硬的通货。网上的价格，
从一块钱，涨到五块，十块，甚至更高。而且，你根本买不到。凌释疑的仓库，成了金山。
他之前囤的那六十万只口罩，现在价值几百万。他爸给他打电话，声音都在抖。“儿子，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这东西放着总没错。
”“你真是……真是……”他爸半天说不出话。凌释疑没解释。
他开始联系各地的医院和社区居委会。他捐了一半的口罩出去，分文不取。
他只提一个要求：必须免费发放到最需要的人手里。剩下的，他跟苏轻舞的工厂，
开足马力生产。他们的口罩，定价五毛。这个价格，在黑市上，就是做慈善。
很多人骂他们傻。王皓更是气得跳脚。他高价从别处弄来一批货，
结果发现市场上根本没人买他的。谁会花十块钱买一个口罩，而旁边有五毛的？
他的货全砸手里了。王皓开着车，冲到了凌释疑的仓库门口。“凌释疑！你给我出来！
”凌释疑从仓库里走出来，看着满脸通红的王皓。“你什么意思？砸场子？”凌释疑很平静。
“你他妈别装糊涂！”王皓指着他，“五毛钱一个？你脑子被驴踢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一个口罩能卖多少钱？”“知道。”“知道你还这么卖？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凌释疑看着他，突然笑了。“王皓，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我懂什么？
”“有些东西，比钱重要。”王皓愣住了。他看着凌释疑，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你……”王皓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滚吧。
”凌释疑说，“别耽误我干活。”王皓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最后，他上了车，
一脚油门，猛地开走了。凌释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路口，转身走回了仓库。
苏轻舞从里面走出来，递给他一瓶水。“解气？”“谈不上。”凌释疑喝了口水，
“只是觉得无聊。”“无聊？”“对。”凌释疑说，“跟这种人生气，浪费我的时间。
”苏轻舞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这个男人，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身上有一种东西，很沉稳，很强大。像一个漩涡，能把人的目光都吸过去。
“我晚上请你吃饭吧。”苏轻舞突然说。“为什么？”“庆祝一下。”苏轻舞笑了，
“庆祝我们……好像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凌释疑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仓库外的风，
吹乱了她的头发。那些暧昧，好像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够了。“好。
”凌释疑说。6晚上，他们去了家小馆子。不是什么高级餐厅，就是街边那种，但味道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