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福初至，嘴欠惹风波
客栈内颇为宽敞，木质结构，收拾得倒也干净。
此刻正是饭点，大堂里坐了七八成客人，跑堂的伙计端着盘子穿梭其间，一片热闹景象。
只是靠近柜台的那一桌似乎刚经历了一场风波，桌椅有些歪斜，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像是乡下老农的客人正慌慌张张地朝门外溜，脸上还带着后怕。
一个穿着淡紫色劲装、扎着高马尾、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却也透着股莽撞劲儿的姑娘，正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那逃走的背影。
柜台后面，一位风韵犹存、眼波流转间带着精明与泼辣的妇人，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劲装姑娘，显然刚才那声咆哮就出自她口。
旁边还站着一位拿着抹布、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秀才，以及一位膀大腰圆、系着围裙的厨子，正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那机灵的跑堂小伙——白展堂，赶紧引着冯峻往大堂里面一点的空位走，一边试图缓和气氛：“客官您这边请，这边清静！
刚……刚就是个小小意外，不影响您用餐！”
冯峻从善如流地坐下，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那劲装姑娘（郭芙蓉）和掌柜（佟湘玉）身上转了转，嘴角那丝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佟湘玉见有新客来，还是位穿着不凡（虽然气色差了点）的年轻公子，立刻收敛了怒容，换上营业式笑容，狠狠瞪了郭芙蓉一眼，低声道：“回头再收拾你！”
然后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亲自招呼：“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是头一回来我们七侠镇？”
冯峻笑了笑，道：“是啊，初来宝地。
掌柜的这客栈，生意兴隆，气氛也……挺活跃啊。”
他说话时，眼神不经意似的又瞟了郭芙蓉那边一下。
郭芙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嘴里还小声嘟囔：“看什么看，没看过侠女啊？”
佟湘玉脸上笑容一僵，心里把郭芙蓉又骂了七八遍，赶紧打圆场：“让公子见笑了，店里新来的伙计，手脚笨，不懂规矩，正在***。
公子您用点啥？
我们这的招牌菜有红烧狮子头、糖醋鲤鱼、叫花鸡……”冯峻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听着菜名更是觉得胃里馋虫大作，便打断道：“招牌菜看着上两三样，再来个素菜，一碗米饭，一壶清茶就行。”
他摸出一块约莫二两的碎银子放在桌上，“够吗？”
“够！
够够够！
太多了！”
佟湘玉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拿起银子，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公子稍坐，酒菜马上就来！
展堂，快给公子上茶！”
白展堂应了一声，赶紧沏了壶热茶送来。
冯峻给自己倒了杯茶，温热茶水入喉，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胃里的灼烧感。
他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继续打量这间客栈和里面的各色人等。
佟湘玉去后厨吩咐了，郭芙蓉被吕秀才拉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教育她别再惹祸。
李大嘴则回了厨房忙活。
白展堂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没过多久，菜就陆续上来了。
红烧狮子头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糖醋鲤鱼炸得外酥里嫩，酸甜汁勾得人食指大动；清炒时蔬碧绿清脆；米饭粒粒饱满。
冯峻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拿起筷子就开动。
一口狮子头下去，肉质酥烂，汤汁浓郁，饿极了的他感觉这就是人间至味。
又夹了一块鱼肉，酸甜开胃，口感极佳。
他吃得飞快，却并不显得粗鲁，反而有种自然而然的专注。
他这边风卷残云，那边客栈的几位却都在暗中观察他。
佟湘玉琢磨着：“这公子穿得这么好，出手也阔绰，就是这脸色……怕是路上遭了罪了？
可别是啥逃难的富贵人家……”白展堂心想：“脚步虚浮，气息微弱，不像练家子。
但这吃相……饿成这样，莫非几天没吃饭了？
奇怪。”
郭芙蓉撇撇嘴：“吃得这么香，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白瞎了那身好衣服。”
吕轻侯（秀才）推了推眼镜：“观其行止，虽饥饿却不失仪态，似是受过教化之人。
然面色萎黄，发丝枯槁，应是脾胃失和，气血双亏之症……”李大嘴从厨房门口探头：“哎妈呀，这哥们吃得好香！
看来我手艺又精进了！”
冯峻吃得七八分饱，速度才慢了下来。
胃里有了食物，身体也暖和了起来，那股虚弱感减轻了不少。
他满足地喝了口茶，喟叹一声：“活过来了……”就在这时，客栈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一老一少，像是爷孙。
老的大约六十来岁，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满脸皱纹，愁容满面，不住地咳嗽，被一个十五六岁、面黄肌瘦的少年搀扶着。
少年也是一身破烂，眼神怯生生的，扶着老人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往里走。
白展堂见状，迎了上去：“二位，是用饭还是……”那老人颤巍巍地作揖，声音沙哑：“小哥，行行好，我们不是吃饭的……我孙子两天没吃顿饱饭了，老头子我病了，就想讨碗热水，能不能……再给个馒头，让我孙子垫垫肚子？
我们吃完就走，绝不打扰贵客……”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少年赶紧给爷爷拍背，眼里含着泪花。
白展堂面露难色。
开门做生意，遇到讨饭的，一般都会给点剩饭剩菜打发走，但这爷孙俩看起来确实可怜，而且现在正是饭点，店里客人多……佟湘玉也看到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让白展堂去后厨拿两个馒头打发一下。
还没等她说话，旁边一桌一个穿着绸衫、看起来像个土财主的胖子就不耐烦地嚷嚷开了：“哎哎哎！
干嘛呢干嘛呢？
要饭要到店里来了？
真晦气！
掌柜的，赶紧轰出去！
别影响爷吃饭的胃口！”
那爷孙俩吓得一哆嗦，少年更是差点哭出来，连忙扶着爷爷就要退出去。
佟湘玉脸上有些挂不住，既觉得这胖子说话难听，又确实不想影响生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带着点刚吃饱喝足的慵懒和一丝明显的讥诮：“我当是谁这么大威风呢，原来是个吃饭都能吃出晦气的爷。
怎么，您这胃口是纸糊的？
还是您吃的不是饭，是别人的可怜劲儿就饭啊？
看两眼就能影响您胃口，那您这胃口可真是金贵，得用供桌供起来，可不能来这市井小店，免得被我们这些俗人俗气冲撞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冯峻。
他手里端着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顿时，整个大堂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冯峻和那个胖子身上。
胖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有人会为一个老乞丐出头，还这么尖酸刻薄地怼他。
他顿时涨红了脸，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冯峻：“你！
你说什么？
你个小兔崽子，你说谁呢！”
冯峻这才抬眼瞥了他一下，故作惊讶：“哟，原来您听见了？
我还以为您光顾着品鉴‘晦气’呢。
我说谁？
谁接话我说谁呗。
怎么，许您嚷嚷晦气影响您胃口，不许我说两句实在话影响您心情了？
这同福客栈是您家开的？
规矩都您定了？”
“你！”
胖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敢这么跟我说话！”
冯峻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茶：“您是谁？
您不就是……嗯，一个吃饭容易反胃的爷吗？
怎么，您还有别的什么显赫身份？
是皇亲国戚啊，还是武林盟主啊？
说出来让大家伙儿瞻仰瞻仰，以后我们见了您也好提前躲远点，免得一不小心呼出的气儿影响了您用膳的雅兴。”
“噗——”旁边有客人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佟湘玉和白展堂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病恹恹的公子，嘴皮子这么利索，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郭芙蓉倒是眼睛一亮，觉得这人说话有意思，比那个欺软怕硬的死胖子强多了。
那胖子被冯峻挤兑得脸色由红转青，指着冯峻“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身边两个像是家丁的人站了起来，面露凶光。
冯峻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对白展堂招招手：“小哥，劳驾，给那爷孙俩安排个角落的位置，上两碗肉丝面，再切盘酱肉，算我账上。”
他又看向那爷孙，语气缓和了些，“老人家，带孩子过来坐吧，吃点热乎的。”
那老人和少年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峻，随即老人就要跪下磕头：“谢谢公子！
谢谢公子大恩大德！”
冯峻虚抬了下手：“别，坐着吃面就行。”
白展堂反应快，赶紧过去扶着那爷孙俩到角落一张小桌坐下，高声朝后厨喊：“大嘴！
两碗肉丝面，多加肉！
一盘酱肉！”
“好嘞！”
李大嘴在厨房洪亮地应了一声。
那胖子见冯峻完全无视了他，还自顾自地施恩卖好，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家丁吼道：“都是死人啊！
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两个家丁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就朝冯峻走来。
客栈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佟湘玉急了：“哎哟！
几位爷！
可别在小店动手啊！
展堂！”
白展堂身形一动，刚要上前阻拦。
却见冯峻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甚至还有闲心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就在其中一个家丁的手快要碰到冯峻肩膀的时候，冯峻拿着筷子的手似乎无意地轻轻一抖，一根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那家丁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冯峻的另一只手端着茶杯，仿佛是因为紧张或者手滑，杯里的茶水“不小心”泼了出去，正好泼在那低头家丁的脸上。
“哎呀！”
那家丁被热茶一烫，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眼后退。
几乎同时，冯峻像是要起身捡筷子，椅子腿“恰好”绊在了另一个冲过来的家丁脚踝上。
那家丁只觉得脚下一麻一痛，重心瞬间失衡，“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下巴磕在地板上，听得人都觉得牙酸。
而那个被泼了茶水的家丁，慌乱后退时又撞翻了旁边一张空桌的椅子，把自己也绊倒在地。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看似凶神恶煞的家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全躺地上了，一个捂着脸哼哼，一个抱着下巴打滚。
整个过程，冯峻只是“不小心”掉了根筷子，“手滑”泼了杯茶，以及“没注意”伸了下腿。
他甚至还一脸“惊讶”和“无辜”地看着地上的两人，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地滑吗？
掌柜的，这地可得擦擦干净，看把客人摔的。”
大堂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这也太巧了吧？
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吕秀才甚至后厨探头出来的李大嘴，都瞪大了眼睛。
那胖子更是目瞪口呆，指着冯峻，手指发抖：“你……你使妖法！”
冯峻终于正眼看他，表情更加无辜了：“这位爷，您可别冤枉好人。
大家都看着呢，我坐这儿动都没动，是您的人自己没走稳，怎么还怪我呢？
莫非您不仅胃口金贵，这地也得按您家规矩长才行？
要不您把这地买回去，想让它怎么滑就怎么滑？”
“你……你……”胖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家丁，又看看周围客人窃窃私语和看笑话的眼神，知道自己今天这亏是吃定了，再待下去更丢人。
他狠狠一跺脚，扔下一块银子在桌上，色厉内荏地吼道：“算你狠！
小子，你给我等着！
我们走！”
说着，也不管地上那两个家丁，自己先灰溜溜地跑了。
那两个家丁见状，也赶紧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地跟了出去。
一场风波，就这么以一种极其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
大堂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议论声和低笑声。
冯峻像个没事人一样，对白展堂道：“小哥，麻烦再给我拿双筷子。”
“哎！
好嘞！”
白展堂这才回过神，赶紧去拿新筷子，看冯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奇和探究。
佟湘玉也松了口气，走过来，语气复杂地对冯峻道：“这位公子，多谢您刚才……呃，出手相助。
不过那朱老板是镇上有名的土财主，心眼小，您以后还得小心些。”
冯峻接过新筷子，笑了笑：“多谢掌柜的提醒。
没事，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运气还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他那特有的欠劲儿：“可能……专克那种胃口不好还爱嚷嚷的吧。”
佟湘玉：“……” 得，这位爷的嘴，是真堵不住。
角落那爷孙俩的面也上来了，老人又是连连道谢，少年看着冯峻，眼里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冯峻对他们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
但同福客栈的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这位穿着华服、气色不佳、嘴欠却似乎运气好到离谱的年轻公子，绝非凡人。
郭芙蓉更是凑到白展堂身边，小声嘀咕：“老白，你看出来没？
他刚才那几下……是巧合吗？”
白展堂眯着眼，缓缓摇头，低声道：“巧合？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那就是本事了。
这位爷，深藏不露啊。”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