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街头的上传广告
风卷着更多传单扑过来,有的粘在公交站台的玻璃上,有的卡在共享单车的车筐里,像一群白色的寄生虫。
她摸出手机扫过最近的广告牌。
全息投影立刻弹出动画:穿西装的男人对着虚拟屏幕微笑,旁白是 “上传意识,告别 996,在元宇宙里当 CEO”;紧接着切换成穿病号服的女人拥抱虚拟孩子,字幕写着 “癌症晚期?
没关系,意识世界没有疼痛”。
广告末尾跳出预约二维码,旁边用小字标注 “前 1000 名免费,后续需缴纳每年 12 万存储费”。
“姑娘,扫码吗?”
穿红色马甲的推广员递来传单,指甲缝里还沾着二维码的油墨,“我妈上礼拜刚传进去,现在天天在虚拟世界跳广场舞,比活着的时候精神多了!”
苏瑶翻开笔记本,第 37 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湖北乡下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眼神浑浊得像潭死水。
这是推广员口中 “精神多了” 的母亲,三天前她去采访时,老人的虚拟意识己经开始重复念叨 “红薯熟了”—— 那是五十年前的记忆碎片。
“存储费交得起吗?”
她突然问。
推广员的笑容僵在脸上。
“公司说…… 后续会有补贴。”
他挠挠头,马甲上的 “意识进化联盟” logo 歪歪扭扭,“再说了,总比躺在病床上烧钱强吧?”
街角的大屏幕正在重播发布会。
林宇的脸占满整个画面,他说 “情感锚点技术能保留最珍贵的人类特质” 时,苏瑶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的破折号。
她想起上周去精神病院见到的男人,那个曾经的诗人在虚拟世界待了三个月,出来后只会说 “代码很美”,连妻子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公交站台的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白衬衫皱了,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笔记本边缘卷成波浪。
她对着影子扯了扯领口,钢笔硌在肋骨上,像林宇总爱说的 “未被激活的情感锚点”。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面前。
车窗降下,陈博士的脸浮在冷气里,皱纹里还卡着发布会的高光粉。
“苏小姐,” 他递来烫金名片,“我看了你的社会调查初稿,很有见地。
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研究所做伦理顾问?”
苏瑶的手指按住笔记本封面。
那里夹着 117 个案例的缩略版:程序员在虚拟世界沉迷游戏,现实肉身饿死在出租屋;老太太把全部积蓄换成虚拟货币,结果遭遇系统漏洞资产清零;还有个 17 岁的少年,上传意识后再也没醒来,医院诊断是 “意识与肉身彻底剥离”。
“陈博士应该知道,” 她盯着名片上的 “首席科学家” 头衔,“贵所的伦理委员会早在半年前就解散了。”
轿车后排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苏瑶瞥见林宇的侧脸,他正在看平板上的数据,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速度,比当初给她写情书时快三倍。
“技术发展总要付出代价。”
陈博士收回名片,车窗开始上升,“就像当年火车发明时,也有人担心它会震碎姑娘们的芳心。”
黑色轿车汇入车流时,苏瑶发现车尾灯的红光和周老先生咳出的血一个颜色。
她转身走向地铁站,台阶上贴满小广告,最底下那张被踩得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认出 “紧急寻人:上传意识后失联,特征是总说‘想家’”。
地铁进站的风掀起笔记本。
第 42 页的照片掉出来:大学辩论赛后,林宇举着奖杯傻笑,她的钢笔正戳在他的酒窝里。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他后来补的:“等我搞出能保存所有美好瞬间的技术,就娶你。”
现在那行字被泪水晕开了。
苏瑶把照片塞回笔记本,抬头看见站台广告换了新画面:无数个虚拟意识在金色隧道里飞翔,旁白是 “加入我们,让死亡成为过时的概念”。
隧道尽头的光芒太刺眼,她眯起眼睛才发现,那光芒里藏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知道意识上传的真相吗?
明晚八点,废弃数据中心见。”
苏瑶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
地铁呼啸而过,广告屏幕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在虚拟与现实的夹缝里沉浮。
笔记本的金属搭扣硌着掌心,她突然想起林宇说过的话:“当技术能保存所有美好,痛苦就该被彻底消灭。”
可她现在觉得,那些被刻意消灭的痛苦,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 比如此刻心脏抽痛的频率,和周老先生的心电图最后跳动的节奏,惊人地相似。
地铁站台的广播响起:“下一班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们注意安全。”
苏瑶把手机塞进裤兜,笔记本贴在胸口,快步走向站台边缘。
广告屏幕上的虚拟人群还在欢呼,他们的笑脸完美得像用模具刻出来的,没有一个人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