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导师陈景明，死在他的办公桌上。发现他时，已是翌日清晨。师母打不通他的电话，
心中不安，辗转找到我。我用备用钥匙打开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时，
一股混合着旧书、咖啡与疲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趴在那张堆满了书籍与文件的办公桌上，
头无力地侧向一边，深深埋进堆积如山的实验数据打印稿里。花白的头发，
与苍白的打印纸几乎融为一体，像一片秋霜覆盖在枯萎的草原上。他的眼镜滑落在鼻梁一侧，
镜片后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执拗光芒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电脑屏幕还顽强地亮着，
幽白的光映着他安详却毫无生气的侧脸。屏幕上，
是那篇被顶尖期刊拒稿三次的论文——《新型光伏材料“启明”的稳定性瓶颈及突破》。
光标在最后一个句号后固执地闪烁着，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再来的后续。警方很快来了，
结论简单而冰冷：猝死，过度劳累。一份轻飘飘的死亡证明，试图概括他沉重的一生。
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闻讯赶来，红着眼眶，低声啜泣，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与无力。
系里送来花圈，同事们发表哀悼，一切都符合程序，符合礼仪。只有我知道，
导师不是累死的。那如山的数据、不眠的夜晚，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被逼死的，
心死的。他的生命之火，是在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与不公中，被一点点掐灭的。死因，
是一周前那场彻底击垮他的学术审判。2记忆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眼前的悲伤，
将那一日的细节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一周前，
学院那间铺着深红色地毯、挂着“严谨治学”匾额的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副院长张裕民坐在主位，端着那个跟随他多年的紫砂保温杯，轻轻吹开表面的茶叶，
呷了一口。他语气温和得像在聊家常：“景明啊，你的研究精神是可嘉的，这么多年，
大家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话锋如同裹着天鹅绒的刀锋。“但‘学术不端’这个帽子，
一旦扣上，对你，对咱们学院，影响都太坏了。我们要顾全大局啊。”陈老师坐在他对面，
脊背挺得笔直，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张院长！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那些数据是我的原始记录，
一字未改。每一个数据点，都浸透着我和学生们的心血！是赵鹏。他抢在我论文投稿前，
用几乎相同的核心数据申请了专利，反过来说我抄袭他。”赵鹏，我曾经的师兄。三年前，
他带着从陈老师这里积累的初步成果，“叛出”师门，
跳槽到了对面那家由本地龙头企业“永光科技”巨额资助的新实验室。如今，他西装革履，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腕间那块名表的价值，恐怕抵得上陈老师半年甚至更久的工资。
他坐在张裕民下首，姿态从容。“陈老师，话不能这么说。”赵鹏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委屈，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倨傲，“科学研究，讲究个先来后到，
这是国际通行的准则。我的专利文件白纸黑字，在国家知识产权局备案，日期清晰明确。
您这些……所谓的‘原始记录’，”他瞥了一眼陈老师面前那摞略显凌乱的笔记本和打印稿，
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谁知道是不是……事后为了应对调查而补的呢？毕竟，
笔记本这东西，日期是可以倒填的。”“你！！！”陈老师猛地站起，
身体因愤怒和可能的长久疲惫而剧烈地晃了晃，我赶紧伸手扶住他。握住他手臂的瞬间，
我心中一惊——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并且在微微颤抖，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控诉中被抽空了。“老陈，冷静点。”系主任李芳适时地打圆场，
她是一位看起来干练利落的中年女性，但此刻她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向。
“赵鹏现在是我们学院和永光科技合作的重要桥梁，是学校表彰的杰出校友。他的信誉，
在学术界和产业界还是很有分量的。这件事，学校调查组已经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也有了明确的结论，确实是你……在借鉴过程中，尺度把握不够，存在过度的问题。
”她将“借鉴过度”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失误。
“借鉴过度。”一股热血涌上我的头顶，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李主任，赵鹏专利申请书里的那几个关键参数，
连小数点后第三位因为仪器固有误差导致的、导师曾在组会上明确指出并记录在案的错误，
都一模一样！这难道是巧合？还是说，
赵鹏师兄连我们实验室那台老古董仪器的系统误差都完美‘借鉴’过去了？”“林悦。
”张裕民猛地沉下脸，目光锐利如刀地扫向我，带着副院长特有的威压。
“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这里轮得到你一个学生说话吗？我知道你是陈老师的学生，
维护导师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说话要讲证据。法律承认的是专利证书，
是国家认可的官方文件。不是你们实验室里那些涂涂改改、私人性质的笔记本！
”赵鹏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怜悯：“老师，
我知道您年纪大了，急着想拿出点像样的成果，评职称也好，退休前画个圆满句号也罢。
我都理解。这样，只要您愿意在学院内部发个声明，公开承认一下错误，给大家道个歉，
我这个做学生的，绝对不会再追究。您的退休金，您的名誉，至少……还能保住大部分。
”他微微前倾身体，一副推心置腹为你着想的模样。
陈老师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虚伪圆滑、或冷漠旁观、或得意洋洋的脸，
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变得像身后的墙壁一样灰白。他张了张嘴，
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只是缓缓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挣脱了我搀扶他的手，
像一具被彻底抽走了灵魂和力气的躯壳，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出了会议室。
那背影，灰败，萧索，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终被寒风卷落的枯叶，
充满了无言的悲凉与绝望。3现在，导师真的走了。追悼会上，挽联低垂，哀乐低回。
张裕民副院长代表学院发表了沉痛哀悼的讲话，声音哽咽，表情肃穆，
称陈景明教授是“学院不可估量的损失”，“学术界的重大遗憾”。赵鹏也来了，
一身黑色西装，戴着深色墨镜，遮住了眼神。他放下精心准备的花圈，紧紧握着我师母的手，
语气沉痛地说“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表情管理无懈可击，仿佛一周前那场逼宫从未发生。
没有人道歉，没有人提及那场不公的审判，更没有人承担责任。“学术不端”的污名化定论，
像一块沉重而冰冷的墓碑，在他死后，依然牢牢地、不公地盖在了他的名字上，
试图掩盖他一生的清白与努力。师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她不再流泪，
只是终日抱着导师留下的那堆被官方认定为“无效”、“存疑”的研究笔记，
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眼泪，
似乎已经在得知噩耗的那一晚流干了。我看着灵堂上导师温和微笑着的遗像，
看着师母瞬间佝偻的背影，看着张裕民、赵鹏等人那看似悲伤实则各怀鬼胎的表演，
心底那片名为理智与克制的冰川，终于彻底崩裂，碎成齑粉，
化作一股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洪流，在我胸腔内奔腾咆哮。证据？法律？
他们早已用精心编织的罗网，
将所谓的“证据”和“法律”扭曲成了维护自身利益、打压异己的工具。普通的方法，
遵循他们制定的规则，根本无法冲破这铁幕。既然这样，
那就用他们赖以生存的、更宏大也更无情的规则，来彻底毁掉他们！追悼会尚未结束，
在殡仪馆压抑的哀乐声和亲友们的啜泣声掩盖下，
我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接入了这里的公共网络。屏幕亮起，
幽蓝的光映在我毫无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层面具的脸上。
我没有试图去攻击学院那看似坚固的防火墙，
也没有不自量力地去黑客永光科技那必定是铜墙铁壁的数据库。那些地方，不仅固若金汤，
而且极易留下痕迹，打草惊蛇。我的目标，是一个更为庞大、精密，
且无处不在的庞然大物——“寰宇”企业公共信用评价系统。它并非某个国家的政府机构，
而是一个由多家国际顶级资本联合背书、独立运营的超级信用平台。
其评估网络覆盖全球90%以上的大型企业、金融机构和顶尖科研机构。
它评估的不仅仅是财务状况，
更深入到商业行为合规性、科研伦理、合作信誉、环境与社会责任等全方位指标。
一个企业的“寰宇”信用评级，直接关系到其全球融资成本、国际合作伙伴的选择意愿，
乃至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政府采购准入资格。
对于永光科技这种志在开拓海外市场、融入全球产业链的企业而言，“寰宇”的评级，
无异于其生命线。而我，林悦，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专注于数据和代码的博士生，
拥有这个系统最高权限管理员之一的身份——“守夜人”。三年前，
“寰宇”系统框架的匿名设计者，一位被誉为计算机界泰斗的神秘人物，
在深度网络上发布了一道终极测试题，
旨在寻找能够理解并守护该系统核心伦理准则的“同行者”。当时，
我只是一个对现实社交缺乏兴趣，整日沉浸在代码和算法世界的普通研究生，
出于兴趣和挑战的心态，无意中解开了那道堪称变态的难题，从而获得了“守夜人”的身份。
它不带来任何金钱报酬，更像一个沉重的责任与荣誉，赋予我在发现重大系统性伦理风险时，
启动最高级别“伦理审查”程序的特殊权限一旦审查启动，
目标企业及其深度关联方在全球范围内的信用交易将立即被冻结。三年来，
我一直将这个身份视为一个虚拟的荣誉，一个深藏于心的秘密，从未想过要动用这份力量。
但今天，就是启用它的时候了。为了导师，为了正义，也为了粉碎这个污浊的圈子。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开始飞舞，速度快得带起残影，
如同在演奏一曲为复仇与清算而奏响的、冰冷彻骨的安魂曲。
我调取了导师电脑里所有被赵鹏剽窃的实验数据原始记录和图表，
逐一扫描、标注、上传；我破解了实验室老旧门禁系统的日志后台，
夜或凌晨非法潜入导师办公室的模糊监控录像片段；我甚至通过复杂的数据回溯和关联分析，
在庞大的网络信息流中，捕捉并破译了赵鹏私人加密邮箱与永光科技某位高管之间，
讨论如何“借鉴”陈老师成果并“抢先注册”专利的邮件往来片段……这些证据，
单独拿出来，在法律层面或许会因为证据形式、取证手段等问题而难以成为无可辩驳的铁证。
但在“寰宇”系统那庞大而严谨的伦理评估模型算法里，
这些来自不同维度、彼此交织相互印证的证据链，已经足够清晰，足够触目惊心，
足以触发系统最高级别的安全与伦理警报。我将所有这些资料，
连同陈景明教授的死亡证明、那场颠倒黑白的学术审判会议的详细纪要我偷偷录了音，
一并打包，用“守夜人”的最高权限，
标注为最高优先级：系统性学术欺诈与重大伦理失范案，绕开所有中间流程，
直接提交给了“寰宇”系统位于瑞士某地的核心仲裁AI。同时，
我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连锁审查”指令。目标：永光科技有限公司，
及其所有通过股权、人事、交易等方式深度关联的企业与个人——这其中，
明确包括了持有其大量股份、并担任其独立董事的副院长张裕民，
以及其家族成员名下控股的、与学院有着密集且不透明资金往来的多家空壳公司。
我要让这污浊的利益链条，一环接一环，在阳光下彻底暴露、崩断！4三个小时后，
追悼会刚刚结束，前来吊唁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哀乐声还在低回。
赵鹏口袋里的手机第一个尖锐地响起，打破了灵堂前伪装的肃穆。
是他新傍上的那位永光科技副总，电话那头的声音气急败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
连站在几步之外的我都隐约能听到：“赵鹏，你他妈到底在外面惹了谁？！啊？！‘寰宇’！
是‘寰宇’系统！把我们集团的全球信用评级直接从A级降到C级！红色预警！
所有海外订单，全部被合作方单方面暂停。银行也在紧急联系我们。董事会那边已经炸锅了。
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解释清楚！”赵鹏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混合着悲伤与从容的面具，
瞬间碎裂，变得惨白如纸，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额头鬓角渗了出来。“什……什么？
‘寰宇’？C级？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
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紧接着，张裕民副院长的手机也如同催命符一般疯狂震动起来。
他皱着眉头走到一旁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听，我远远地观察着他。
只见他脸上那副沉痛缅怀的悲痛面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剥落，先是转为极度的惊愕，
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深入骨髓的恐慌，额头上瞬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的个人及所有关联企业的信用账户被全部冻结！
我正在谈的那个海外引进人才项目怎么办？资金怎么批？！
还有……还有我儿子在海外那个用于学费的账户……”他失控地对着话筒低吼，
声音陡然拔高，但随即猛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赶紧用手死死捂住话筒，
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脸色由白转青，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几乎在同一时间，
李芳主任的手机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她丈夫打来的，嗓门之大，
让周围几个尚未离开的同事都侧目而视：“老婆，不好了，出大事了！咱家那个化工厂，
刚刚好几家合作银行同时发来通知，说所有的贷款申请都被紧急叫停了。
说是我们最大的合作伙伴永光科技出了天大的事，信用崩盘，
连带我们的信用评估也受到了严重影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家里都快乱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