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诱骗入港1997年,云南边陲小镇。午后的阳光是熔化的金汁,慵懒地淌过青石板路,
在老屋斑驳的木窗棂上投下山茶花摇曳的影。叶蔓蹲在自家低矮的茶树丛间,
指尖沾染着新叶沁出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清香。竹篓里的嫩芽尖儿顶着晶莹的晨露,
像极了她眼中尚未被尘世沾染的懵懂光亮。“蔓儿,听哥的,香港遍地是金元宝咧!
”阿强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身边,裤脚沾着赌坊里特有的、劣质烟草和汗酸混合的浊气,
“洗碗端盘子,一个月顶你采半年茶!赚了钱,给你阿爸阿妈盖栋敞亮的砖瓦房,多好!
叶蔓垂着头,乌黑的辫子滑到胸前,辫梢系着的簇新红头绳是阿妈昨天才换的。
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沉默如父的青山,声音轻得像叹息:“阿爸说……外面坏人多。
”“嘿!哥能是坏人吗?”阿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指甲缝里的泥不经意蹭在裤腿上,“放心!正经夜总会,就端端盘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比你这日头底下晒着强百倍!哥带你去,包你见工!”三天后,天蒙蒙亮。
码头的风带着河水的湿冷。叶蔓背着碎花布包,怀里抱着阿妈硬塞进来的沉甸甸的腌菜坛子,
坛口封着厚厚的油纸。阿爸沉默着,往她贴身衣兜里塞进一把小小的、带着体温的银锁,
锁身刻着模糊的吉祥纹样。“戴着,辟邪,保平安。”船笛长鸣,撕裂清晨的宁静。
她仓惶回头,石阶高处,阿爸阿妈的身影佝偻着,
像两株在风中坚守老屋、根系深扎泥土的斑竹,迅速被拉远、模糊。香港的夜,
扑面而来的是光怪陆离的喧嚣。霓虹灯牌的光柱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得叶蔓眼睛生疼,
泪水不受控地涌出。阿强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推进一辆油腻的面包车后座。
车座上一个未熄的烟蒂烫焦了她棉布裙的一角,留下一个焦黑的洞,散发出刺鼻的糊味。
“去见老板。”阿强的声音有点飘,眼神闪烁,没敢看她。
她没看见他掖在裤腰里、露出一角的、被汗水浸皱的赌债欠条。房间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古龙水和霉变木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怪味。
一个穿着艳丽花衬衫的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齿根发酸。
他像打量牲口一样上下逡巡,目光粘腻:“云南山里来的?啧,倒是水灵,
像棵带着露水的嫩芽儿。
”“阿强哥……这不是端盘子……”叶蔓的质疑被阿强带着烟臭的手掌死死捂住,
堵在喉咙里变成呜咽。花衬衫男人不紧不慢地数出一沓厚厚的、崭新的港币,
钞票在昏暗灯光下发出诱人的微光。阿强接过钱的手指,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放开我!”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低头,狠狠咬在阿强的手腕上!
阿强痛呼松手,混乱中,她颈间的银锁从领口滑出,
在昏暗中倏地闪过一道微弱的、执拗的银光。“小贱货!”花衬衫男人一把薅住她的辫子,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整个人被粗暴地往门外拖拽。视线晃过墙角,
她看见阿强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瑟缩着,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手里紧紧攥着那沓沾着汗渍的钱。金殿会所。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七彩光斑。
一个涂着猩红指甲油、体态臃肿的管事儿女人,用肥短的手指狠狠戳着她的额头,
唾沫星子喷溅在她脸上:“听着!从今儿起,你就叫阿蔓!在这里,听话就有饭吃,
不听话……”女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腿,“有的是法子让你‘安分’!
”她被狠狠掼进一间狭窄的屋子。唯一的家具是一张雕花繁复的铜床,冰冷而沉重。
门锁“咔嗒”一声落下的瞬间,她踉跄着跌到墙边,
惊恐的目光撞上墙上那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少女头发散乱,辫子松垮,
那根象征着家乡和纯真的红头绳,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如同一朵被无情碾碎的山茶花。2 宴上惊鸿金殿会所奢华的宴会厅里,
水晶灯将琥珀色的洋酒映照得像流动的碎钻,晃得人眼晕。叶蔓穿着紧绷的旗袍,
端着沉重的托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高耸的硬领卡着她的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压迫感。昨夜试图用发卡撬锁的指尖磨破了皮,
此刻触碰着冰凉的金属托盘边缘,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江爷,这杯酒,我敬您。
”一个穿着露背绸缎裙的女人,蛇一样扭动着腰肢,软软地倚向角落沙发里的黑衣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隐在阴影中,指尖夹着一支雪茄,猩红的火点明灭,
长长的烟灰无声地落入女人递上的酒杯里,像一声无声的嘲讽。叶蔓低着头,
极力想将自己缩进更深的角落,却在后退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哐当!
”托盘倾斜,杯中的威士忌泼洒而出,
瞬间在对方昂贵的黑色丝质衬衫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刺目的湿痕。她膝盖一软,几乎瘫倒,
四周瞬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她撞上的是江枭,鸿泰社的二把手。
关于他的传闻像冰冷的刀子:他的刀,比他的眼神更冷。恐惧攫住了心脏。
她手忙脚乱地从旗袍侧襟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旧帕子,想要去擦拭那片酒渍。
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铁钳般攥住。她被迫抬头,
瞬间跌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的瞳孔映着水晶灯细碎的光点,却像冻住的寒潭,
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沉的审视。“新来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却像冰锥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对、对不起……江爷……”浓重的云南乡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立刻引来周围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啧,江爷,这雏儿够纯吧?一股子山里的青草味儿!
”有人不怀好意地起哄。江枭的目光没有理会旁人,
反而落在他攥着的那截纤细手腕上——那里,几道新鲜的、带着血丝的擦痕清晰可见。
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随意地掸了掸衬衫上的酒渍,
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金爷手下的人,规矩是越来越‘好’了。
”管事的肥婆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惊恐地颤动:“江爷恕罪!江爷恕罪!
这死丫头不懂规矩,我这就带下去好好‘调教’!保证让她服服帖帖!”说着,
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拧住叶蔓的胳膊。叶蔓被狼狈地拖走,旗袍的盘扣几乎崩开。
经过江枭身边时,她似乎听到他侧头对身边那个沉默精悍的手下阿忠,
用极低的声音吩咐了一句:“查。她的底细,怎么来的。”3 囚室初见九龙塘的顶层公寓,
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鸟笼。落地窗外,是香港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窗内,
摆放着叶蔓叫不出名字的异域花卉,散发着浓烈而陌生的香气。叶蔓蜷在松软的丝绸被单里,
整整三天,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只敢在佣人送饭时,飞快地扒拉几口。
饭菜意外地合口——云吞面里是她没说过却喜欢的筋道竹升面,
白粥里飘着她熟悉的、来自云南山野的宣威火腿的咸香。第四天深夜,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她瞬间从浅眠中惊坐起来。江枭带着一身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白衬衫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紧贴在身上,像一朵在黑夜中颓败腐烂的巨大花朵。
他没看她,径直走向浴室,步伐有些不稳。经过床边时,
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更深的、铁锈般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叶蔓的目光捕捉到他腰侧一道狰狞的伤口,深色的布料下,暗红仍在缓慢地洇开。
“……喂……”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声音因紧张而干涩,“我……我阿爸……会治刀伤,
我们山里人……”江枭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从床上下来,
赤脚跑到床头柜前,翻出那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草药包——那是阿妈塞给她的,
本是想让她泡水喝祛湿。“这个……捣碎了敷上,能止血……”她举着草药包,
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江枭缓缓转过身,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惨白的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锋利线条。
“你不怕我?”他开口,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疲惫。“怕。”她老实承认,
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伤口,手却已经开始笨拙地在佣人送来的瓷碗里捣药,
石杵撞击碗壁发出单调的轻响,“但……你没把我送回金殿。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不真实的善意。江枭没再说话,沉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脱掉了那件血衣,露出精壮却伤痕累累的上身,那道腰侧的新伤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叶蔓深吸一口气,端着捣好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药泥,蹲到他身边。
冰凉的指尖第一次触碰到他滚烫而紧绷的肌肤时,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草药的清苦和浓重的血腥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寂静的空气中,
竟生出一丝令人心头发紧的、诡异的安稳感。“为什么……救我?
”她一边小心地将药泥敷上伤口,一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石杵在碗底无意识地打着转。
“顺手。”他简短地回答,视线却落在她散落的发间——不知何时,
她把那枚小小的银锁别在了散开又重新拢起的发辫上,像一枚固执的护身符。“我想回家。
”她鼓起勇气抬头,再次撞进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云南的春茶……该收了。
阿妈……会站在最高的山坡上,
喊我回家吃饭……”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乡愁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渴望。江枭没有接话,
只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
也掩去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过了许久,他才在烟雾后淡淡开口:“安分待着。
只要我活着,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这承诺,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像枷锁。
4 日常相处江枭开始规律地出现在这所公寓。有时会带回来一束带着露水的红玫瑰,
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滚着清晨的湿气;有时会随手丢给她一个纸袋,里面是香港街尾买的糖画,
糖丝勾勒的图案,竟是一只憨态可掬、线条略显笨拙的小鹿。“这……是?
”叶蔓捏着细长的竹签,看着那只晶莹剔透的小鹿,糖的甜香在指尖萦绕。“路过,
看着像你。”他侧过身,假装整理风衣领口,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
公寓里紧绷的空气似乎悄然松动。叶蔓渐渐敢在他看报或处理事务时,坐在飘窗上,
对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小声哼起云南的山歌小调。那天阳光很好,
她正晒着从草药包里挑拣出来的干叶,轻轻哼唱着“山茶花开满山坡哟,
阿妹等哥来对歌……”。歌声清浅,带着乡音特有的婉转。突然,
报纸后传来他的声音:“再唱一遍。”她愣了一下,有些羞赧,再唱时竟跑了调。
江枭却放下了报纸,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叩击着她哼唱的节奏。
很久以后,她从阿忠口中得知,他早逝的母亲,也是云南人。那乡音,
是他尘封心底、不敢触碰的弦。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炸雷惊醒了叶蔓。她喘息着坐起,
发现江枭不知何时坐在她床边昏暗的阴影里。“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许多,
少了几分冷硬。“嗯……”她裹紧被子,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
“梦见阿爸的茶山……被洪水淹了……小时候山洪暴发,阿爸背着我,
在雨里爬了半夜的山……”黑暗中,他沉默了片刻。然后,
一只带着薄茧、温度略高的手伸过来,略显生涩地、轻轻将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拨开。
“明天,”他说,“带你去个地方。”第二天,他驱车带她去了新界一处僻静的农场。
雨后的田埂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星星点点的野雏菊在微风中摇曳,那纯净的白色和嫩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