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十年港片的救市之作

一九九一年，秋。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裹挟着咸湿水汽，吹过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却在油麻地的街巷间失了力道。

空气凝滞如粥，闷得人喘不过气。

霓虹灯管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扯出斑斓而扭曲的倒影，宛如这个时代香港的隐喻——浮华之下，是躁动不安的底色。

沈望舒站在油麻地警署二楼刑事侦缉部的办公室窗边，指尖拂过白衬衫挺括的领口。

这是他以见习督察身份报到的第一天。

窗外，庙街夜市的方向己然人声鼎沸，喧嚣隔着几条街隐隐传来。

办公室里，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不散弥漫的烟味和旧文件柜散发出的淡淡霉味。

几个便衣探员围在一张木桌前，对一份地图指指点点，粤语交谈声又快又急。

他的目光掠过墙上那张巨大的油麻地地区地图，上面用红蓝图钉标记着各类案件高发区。

砵兰街、上海街、庙街……这些前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地名，如今是他需要首面的一亩三分地。

“沈督察？”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望舒转身。

来人约莫西十岁，穿着皱巴巴的棕色西装，没打领带，眼里带着常年熬夜留下的血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是CID探员，周永仁，大家叫我阿仁。”

他伸出手，笑容很淡，透着老差骨特有的疲惫感，“上面交代了，这段时间我带你。”

周永仁。

沈望舒面色如常地与他握手，心下却是一凛。

不是陈永仁，但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以及那双看似疲惫却暗藏锐利的眼睛，都让他瞬间联想到那条无间之路。

系统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但沈望舒知道，在这个真实而复杂的世界里，有些人，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谜团。

“周师兄，以后请多指教。”

沈望舒的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新人的尊重。

“指教不敢当。”

周永仁摆摆手，递过一份薄薄的卷宗，“正好，有个案子，带你熟悉下环境。”

两人走出警署，闷热的空气立刻包裹上来。

周永仁开的是一辆车龄比沈望舒这具身体还大的丰田皇冠，内饰充满了烟草和旧皮革混合的气味。

“庙街后巷，凌晨发现一具男尸，三十岁左右，身中七刀，钱包不见了。”

周永仁一边熟练地穿梭在车流中，一边言简意赅地介绍，“初步判断是抢劫杀人。”

沈望舒翻开卷宗。

里面只有几张现场黑白照片和一份简单的法医初步报告。

尸体蜷缩在垃圾堆旁，血迹呈喷溅状。

照片角度有限，但他注意到死者右手虎口处有一片模糊的旧伤疤，像是长期使用某种工具磨出来的。

“师兄，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没有。

身上没有任何证件。”

周永仁点了支烟，摇下车窗，“这种无头案，每个月都有几单。

多半是古惑仔黑吃黑，或者大陆偷渡过来的‘大圈仔’做的，查到最后基本都是悬案。”

语气平淡，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

沈望舒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看着那张虎口伤疤的特写。

这种伤疤……他脑中飞速检索着前世看过的无数港片细节。

不是砍刀，不像水管。

更接近……螺丝刀，或者某种特定的维修工具。

一个熟练的机修工？

或者……偷车贼？

汽车驶入庙街范围，速度慢了下来。

两旁摊档林立，人潮摩肩接踵，叫卖声、音响声、食客的喧哗声汇成一片。

霓虹灯牌密密麻麻，散发着各色光芒，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却照不透那些阴暗的后巷。

周永仁将车停在发现尸体的后巷入口。

这里与主街的繁华仅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昏暗，潮湿，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气味。

现场己经被清理过，但地面还残留着警方划下的粉笔人形轮廓，以及一些无法完全洗去的暗褐色血迹。

“就是这里了。”

周永仁靠在墙边，吸着烟，看着沈望舒，“沈督察，有什么发现？”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考验，或许还有一丝对新来“学院派”的不以为然。

沈望舒没有急于回答。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和墙壁。

粉笔轮廓旁，有几个非常不显眼的、凌乱的脚印，己经被之前到来的警察破坏了大半。

但在墙根潮湿的苔藓上，他看到了半个相对清晰的鞋印前掌，花纹很独特，像是某种廉价运动鞋。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巷子两头。

一端通向庙街的喧嚣，另一端则连接着几条更狭窄、更复杂的迷宫般的小巷。

“师兄，如果是抢劫，凶手得手后，往庙街人多的地方混入人群，是最快摆脱追查的方式。”

沈望舒缓缓开口，“但他选择了反向，逃进了更深、更绕的后巷。

这说明他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甚至可能，他的落脚点或者销赃点，就在这个方向。”

周永仁吐出一口烟，不置可否：“有点道理。

然后呢？”

沈望舒走到那半个鞋印旁，指了指：“这个脚印，和案卷里记录的发现尸体的清洁工、以及最先到场的军装警的鞋底花纹都对不上。

很可能是凶手的。

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排查附近的旧楼、窝点，看看有没有穿类似鞋子的人。”

周永仁终于挑了挑眉，丢掉烟头，用脚碾灭：“观察力不错。

不过，沈督察，油麻地这种地方，穿这种廉价运动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所以需要缩小范围。”

沈望舒平静地接话，他拿出卷宗里那张死者虎口伤疤的照片，“死者这个伤，很可能是长期使用螺丝刀之类的工具造成的。

一个可能从事机修、或者……偷车的人。

结合凶手熟悉本地复杂地形这一点，我倾向于，凶手和死者可能都活跃在这一带，甚至彼此认识，因为某种利益冲突动了手，抢劫只是伪装。”

周永仁看着沈望舒，眼中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一些，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他沉默了几秒，点点头：“思路很清晰。

不像刚出学堂的雏儿。”

他拍了拍沈望舒的肩膀：“走吧，按你说的方向试试。

不过别抱太大希望，这地方，水浑得很。”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那片迷宫般的后巷网络。

昏暗的灯光下，沈望舒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也能听到远处庙街传来的模糊歌声，那是Beyond的《光辉岁月》。

歌声飘荡在1991年香港的夜空，带着希望，也带着迷茫。

而沈望舒知道，他的光辉岁月，将从这条充满罪恶与机遇的后巷，正式开始。

他的第一个挑战，不是枪林弹雨，而是从这半个模糊的脚印和一片旧伤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