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哪儿来的？”角落里响起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我停下脚步，看向那位年长的绣娘，
她并未抬头，指尖捻着丝线，动作熟练。绣房里静得很，只听得见针穿过布帛的细微声响，
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其他几个绣娘头也不抬，仿佛屋里并未多出一个人。
嬷嬷领我进门时交代过，秦老爷喜静，府里上下都轻手轻脚的。秦夫人么，更好刺绣，
送到她跟前的，不能有半点差错。南边来的，家里遭了难，出来寻口饭吃。我垂下眼，
声音放得平缓。这套说辞，路上早已想得滚瓜烂熟。手艺人，日子难。
她手上动作顿了顿，针停在半空，像是在感慨，又像只是随口一说。
旁边递过来一匹素净的绸缎，触手冰凉。喏，夫人的帕子，明儿一早就要。你先试试手，
看看成色。这儿的活，可不比外头。我接了过来。青鸾坊的绸缎，也是这般触感。
以前师父常说，好的绸缎才能绣出好的作品。可惜，再也听不到师父唠叨了。
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青鸾坊所有人都死了。而凶手，正是秦府家主秦啸天。没错，
我来秦府就是为了报仇。2我抱着刚完成的绣品去往主屋，远处有琴声传来。循声望去，
后花园凉亭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低头抚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
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黄金边。你弹的是《高山流水》？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琴声停了，他抬起头，清澈的双眼与我对视。一瞬间，我竟有些恍惚。
那张脸上不见惯常富家子弟的轻慢，反倒有几分说不清的柔和。是《高山》的变奏。
他微微一笑，你懂音律？略懂一二。我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可是仇人的儿子，秦啸天的嫡长子，日后的秦府继承人！绣娘也懂琴，难得。
他放下琴，起身走近。我叫秦慕寒，你是新来的绣娘吧？听母亲提起过你，说手艺不错。
心口那地方跳得有点乱，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奴婢柳依依。夫人过奖，
粗浅手艺罢了。我看了你绣的荷花，栩栩如生，不是常人能及。依你之见，琴与绣，
可有相通之处？琴须心安，绣需手稳，都讲究一个'静'字。琴音如画，绣线若诗，
都是把心里头的想法给描出来。他怔了怔，有点意思。难怪你绣的东西里头，有股气韵。
少爷过奖了。我急忙告退，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回到绣房，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叶青蓝，你疯了不成？那可是秦啸天的儿子！然而，接下来的日子，撞见秦慕寒的次数，
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他好像对绣房格外有兴趣，时不时就过来转一圈。这画上的花鸟，
你可能绣出来？若少爷需要，依依自当尽力。不是我需要，他忽然凑近了些，
声音也放轻了，是想请你帮个忙，绣件生辰礼，送给我母亲。他笑的时候，嘴角弯着，
像是能把人心里的那点子冰碴都给吹化了。3这些天下来，秦府哪条路通向哪里，
哪个院子能去，哪个院子不能靠近，我心里大致有了个数。府里的下人也分等级，
有些能到处走动，有些则被拘在一处。那日，我奉命送绣好的手帕去书房。走到门外，
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声音刻意压着，像是在吵什么。老爷，那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搭进去多少条人命了…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闭嘴！秦啸天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狠厉，九凤归巢图虽已到手，可怎么用，玄机还在那对鸳鸯绣帕上！
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青鸾坊的人死都死了，不拿到宝藏，怎么对得起他们！
果然是他们！为了那狗屁宝藏，灭我青鸾坊满门！师父一定是为了保护绣帕才遭此大祸。
回到自己那间小屋，我掀开床板，从最里层摸出一块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布料。
这是当年从火场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上面只绣了半只鸳鸯。
4秦慕寒已然成了我生活中的常客。起初，他只是偶尔来绣房闲聊，后来，
几乎每日都会找些由头前来。依依，这是南疆来的丝线，据说色泽百年不褪。
他轻轻放下一个檀木匣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各色丝线，在阳光下发着柔光。
我连忙推辞：少爷，这太贵重了。他笑着摇头，你的绣技配得上最好的材料。
这样的情形几乎每隔几日就会重演。一会儿是西域来的宝石粉末，
可用于点缀绣品；一会儿是江南特制的刺绣用针，轻巧尖锐；甚至还有御赐的珍稀布料，
据说只有宫中才有。有一次，我手里拈着他送的丝线，
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少爷听没听说过，以前有个叫青鸾坊的地方？青鸾坊？
他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有些迷惑，是哪家绣坊吗？没印象。我看他样子，不像作伪。
没什么，只是听人提起过，说那里的绣品很是精美。我把话轻轻带过。比你的还精美？
他笑着反问，我可不信。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样子，我心很不平静。
5我借着各种机会在秦府里搜集线索。近来，秦夫人迷上了西域风格的刺绣，
我不得不清理出更多空间来存放新到的材料。这是什么？我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藏在最底下。一个旧木匣子，积了灰，看着有些年头。
里头是些姑娘家的零碎玩意儿——断了的玉簪，颜色都旧了的帕子，缺了角的铜镜，
还有几根锈针。像是哪个绣娘落下的杂物。正准备将它放回原处，
一抹熟悉的青色却吸引了我。我小心翼翼地从匣底掏出那块布料，
这不就是鸳鸯绣帕的另一半吗？我屏住呼吸，把它和我贴身藏着的那半块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两块绣帕合二为一，青色的鸳鸯栩栩如生，
仿佛翅膀扑棱棱就要飞起来当我将完整的绣帕对着光线时，隐约可见一些细微的针脚，
排列成奇特的图案。我的心跳加速，这不是普通的绣品，
而是……青鸾坊失传的绝技青鸾绣花针！师父生前曾多次提及这门绝技，
说是将普通绣花针炼制成能取人性命的暗器，招式精妙，劲道十足。这是青鸾坊的不传之秘，
也是打开那九凤归巢图秘密的钥匙！秦啸天，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东西，就在我手里！
有了它，报仇的事就更有把握了！我仔细摩挲着图谱上的针法脉络，心跳得厉害。依依，
你在忙什么？秦慕寒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我慌忙将绣帕藏好，平复了一下呼吸，
没什么，只是在整理些旧物。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布料，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快整理完了。我挤出一个笑容。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
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多谢少爷关心，可能是天热的缘故。
他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这是我昨日在集市上看到的，绣工虽比不上你，
但花色新奇，想着你或许喜欢。我接过帕子，心中五味杂陈。要是他晓得我进秦府，
是为了杀他爹……送走秦慕寒后，我开始研究图谱。青鸾绣花针的精髓在于暗劲和角度，
普通的绣花针在特定穴位刺入，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图谱上详细记载了各种手法和穴位，
甚至还有特殊材质针的炼制方法。6隔天一早，绣房里的绣娘们就叽叽喳喳在那议论着。
哎，听说了没？顾家大小姐要来秦府做客了！顾家？那可是武林世家，
那顾小姐听说美若天仙，武功还高得很！最重要的是，她与我们少爷是指腹为婚呢！
我手中的针猛地一滑，刺破了指尖，一滴鲜血落在雪白的绸缎上，格外刺目。依依姐，
你没事吧？身旁的小绣娘关切地问。没事，一时不小心。我勉强微笑，
把手指含进嘴里。指腹为婚？秦慕寒竟有婚约在身？那他对我的种种好意，又算什么？
正自胡思乱想，管事嬷嬷匆匆进来：快收拾收拾，顾小姐到了，
老爷命所有人都去前院迎接！秦府前院，众人排列有序。我混在绣娘队伍的最后，
踮着脚尖搜寻着秦慕寒的身影。只见他一身湛蓝色长袍，站在父亲秦啸天身旁，板着脸，
和平日里判若两人。。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府中。车帘掀开，
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轻盈落地。她约莫十八九岁，肤若凝脂，眉如远山。行走间，红衣猎猎，
更衬得她英姿飒爽。这便是顾家大小姐，顾清霜。她几步就冲到秦慕寒跟前，拉住他的手腕，
脆生生喊：慕寒哥哥！想死我了！我咬紧嘴唇，心里堵得慌。秦慕寒微笑着与她寒暄，
那亲昵自然的样子，显然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接下来的几日，顾清霜几乎寸步不离秦慕寒。
吃饭坐他旁边，走路恨不得挂他胳膊上，连他去书房议事，她也非要跟去旁听。
而秦慕寒对她，也是百般迁就，温柔以待。更气人的是，这顾清霜对下人颐指气使，
尤其看我不顺眼。不是嫌我绣的花样子俗，就是说我配色土。还当着秦慕寒的面，
阴阳怪气：慕寒哥哥，你这府里的绣娘，针线活儿一般，心思倒挺活泛。
秦慕寒找了个空挡过来，脸上有点尴尬。依依，清霜她……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少爷多虑了，顾小姐是主子，奴婢听吩咐就是。 我垂着眼，声音冷冰冰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片刻沉默后，他轻声道：依依，
你这几日…有心事？我没有回答，只是埋头于绣品。他又站了一会儿，终于叹息着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之后几天，我见了秦慕寒就绕道走，
一门心思扑在练习那青鸾绣花针上。起初还生疏，十几天下来，隔着几丈远，
绣花针也能悄无声息地钉进木桩分毫不差。十数日下来，
我已能将绣花针在百步之外刺入指定位置，劲力精准，无声无息。依依！午后，
顾清霜突然出现在绣房门口，身后跟着几个丫鬟。秦姨娘要在后日宴请宾客，
需要几件精美绣品作为礼物，你跟我来挑选材料。我放下手中活计，默默跟上。
顾清霜走在前面，红裙摇曳。听说，慕寒哥哥挺看重你的手艺？少爷抬爱。哼，
她脚步一顿，猛地回头逼近，手艺是小事，别存不该有的心思。我和哥哥自小的情分，
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惦记？瞧你这模样，也不是个安分的，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得赔笑：小姐说笑了，奴婢是南边来的，家里遭了难，
投奔秦府讨口饭吃。南边来的？ 她上下扫了我几眼，最好是这样。
要是让我发现你对表哥有什么想法……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股子狠劲儿。
秦府的规矩，不该看的人，不该想的事，碰了，是要没命的。你最好记清楚了。说完，
她大步离去，留下我站在原地。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即使没有血海深仇，
我与秦慕寒也是天差地别。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绣娘。
7夜深，窗外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那晚，火光冲天，
坊内横尸遍地，师父拼死将我送至暗道。隔天，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我们的秘密窝点，
亲手交给我一卷血书。我一直珍藏着。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发黄的绢布，
在微弱的烛光下展开。那是师父用血写的遗言。青青：青鸾坊一百三十七条人命，
皆因'九凤归巢图'而亡。秦啸天为得图谱，不惜屠我满门。我时日无多，
遂用残血写下此书，望你长大后能为青鸾坊报此血仇！秦啸天表面富甲一方，
实则暗中勾结朝中奸臣，觊觎皇位。'九凤归巢图'中藏有兵符藏宝图，若落入奸人之手，
必成大难！青青，为师知你心善，但此仇不报，青鸾坊一百三十七亡魂不得安息！
信的末尾，是师父歪歪斜斜的签名，和一个手掌印。我跪在地上，将血书紧紧抱在胸前，
无声地哭泣着。师父！我在心中呐喊，徒儿不孝，竟然差点被敌人迷惑，
忘了血海深仇！窗外电闪雷鸣，似乎是苍天也在为青鸾坊的冤魂悲鸣。我擦干眼泪，
跪向窗外的天穹：师父在上，青鸾坊一百三十七口人在上，我一定让秦啸天血债血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