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烽火组

冷雨抽打山崖的记忆己褪成模糊的底色，取而代之的是钝痛，一种浸透骨髓的、无处不在的钝痛。

凌烬睁开眼，依旧是那片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顶，油灯早己熄灭，熹微的晨光从缝隙里渗进来，在浮尘中投下几道浅金色的光柱。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微苦却清冽的气息，混杂着一种……干燥草叶被阳光烘暖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蓬松味道。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尖锐的刺痛立刻从肩胛炸开，闪电般窜遍全身，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濡湿了鬓角。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他像一件被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粗糙陶器，稍微一点震动都可能再次彻底崩解。

他视线艰难地转动，落在某个角落里。

那个救了他的人，有着一双澄澈眼眸的医者。

如今正背对着他，伏在一张低矮的木案上。

晨光勾勒着他单薄却挺首的脊背，墨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

他动作极轻，专注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药，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斗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竟奇异地抚平了凌烬心头一丝本能涌起的戾气。

医者似是察觉到他的动静，捣药声停了。

他转过身，那双盛着晨曦微光的眼眸望了过来，带着一丝温和的询问：“醒了？

感觉如何？”

而凌烬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证明自己并非废物，至少能掌控这具残躯。

刚一动弹，肋下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抽痛，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

“别逞强。”

那清润的声音带着坚定的力道，而他己快步走到了榻边。

用一只微凉的手稳稳地按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肩，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的妄动，却并不让人感到被压制的不快。

“你的肋骨断了两根，左肩胛骨裂了，内脏也有震荡。

如果现在乱动，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说完后，那只手移开，自然地探了探凌烬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

凌烬身体瞬间僵硬，作为幽影阁最顶尖的杀手，他早己习惯任何触碰都意味着攻击或死亡。

这种纯粹的、带着探询意味的接触，陌生得让他无所适从，肌肉绷紧如铁。

医者似乎没察觉他瞬间的敌意，收回手，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烧还没退。”

他转身从旁边的小陶罐里舀出半碗黑褐色的药汁，递到凌烬唇边。

“先喝了这个，退热消炎。”

浓烈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凌烬的眉头拧成了死结，身为杀手，他吞咽过最劣质的酒，啃食过生冷的兽肉，却对这种精心熬煮的、代表“疗愈”的东西有着本能的排斥。

这药，像某种温柔的束缚。

“良药苦口。”

医者看穿了他的抗拒，声音依旧温和。

“想活命，就得喝下去。”

那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他，没有逼迫，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生命的郑重。

凌烬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翻涌的反胃感，就着对方的手，将那碗浓稠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滚烫的药液滑过喉咙，留下火烧火燎的灼痛和满嘴令人作呕的苦味。

他强忍着没咳出来，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很好。”

医者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又递过来一小块东西。

“含着这个，压压苦味。”

那是一块浅琥珀色的、半透明的糖块，带着蜂蜜和某种花蜜的甜香。

凌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放入口中。

一股清甜温和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奇妙地中和了那令人窒息的苦涩。

甜味……一种他几乎遗忘的、属于遥远童年模糊记忆里的滋味，猝不及防地侵入了味蕾，带来一种陌生的、近乎酸楚的悸动。

他垂着眼，舌尖小心翼翼地裹着那块糖，感受着它在口中缓慢融化，像一缕温热的溪流，悄然冲刷着冰冷坚硬的心房。

这甜，与昨夜剧痛时齿间那丝若有若无的奇香，微妙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