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刚抽出新芽的时候，巷口来了个陌生男人。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肩上扛着个旧帆布包，逢人就打听“倪向东”。
曹小军那天刚从工地回来，手里还攥着给天保买的麦芽糖，远远看见男人的背影，心猛地揪紧——那身形、那口音，像极了南洋老家的人，是当年跟倪向东一起混过的混混，叫阿发。
前世阿发没寻来琴岛，可这一世，命运的齿轮还是转了过来。
曹小军攥着麦芽糖的纸都皱了，脚步顿在原地，脑子里飞速盘算：阿发是来找真倪向东的，要是见了徐庆利，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徐庆利左脸的疤是烧的，真倪向东左眉上的疤是打架划的，连说话的腔调都不一样。
“小军？
愣着干啥？”
徐庆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拎着条鲜鱼，是给天保熬汤的，“那是谁啊？
瞅你脸色不对。”
曹小军赶紧转过身，把麦芽糖塞进徐庆利手里：“没啥，一个问路的。
你先回家，我去送个人。”
他没等徐庆利追问，快步朝阿发走去，拍了拍男人的肩：“发哥，找‘倪向东’？
跟我来。”
阿发回头，看见曹小军，眼里亮了：“你是……小军？
当年跟向东一起的？”
“是我。”
曹小军引着阿发往巷尾走，避开徐庆利回家的路，“向东在工地干活，我带你去。”
他得先拦住阿发，不能让两人首接碰面，不然徐庆利的身份一破，前世的麻烦又要找上门。
巷尾的旧仓库里，曹小军给阿发递了根烟：“发哥，你找向东干啥？”
“还能啥？
他当年欠我两百块，说好了来琴岛就还，这都多少年了！”
阿发吸着烟，唾沫星子乱飞，“我从南洋一路找过来，听说他在这混得还行，得要回我的钱。”
曹小军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来寻仇的。
他摸出钱包，里面是刚发的工资，抽出两百块递过去：“发哥，向东最近手头紧，这钱我先替他还了。
你要是急着回去，我再给你凑点路费。”
阿发笑了笑了，捏着钱瞅着曹小军：“你咋替他还？
不愧是阿东一辈子的小弟，可惜我还想见见东哥呢，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最近咋样了？”
曹小军避开阿发的眼神，淡定的说，“向东这阵子忙，你就别见他了，免得耽误你赶路。”
阿发琢磨了一会，把钱揣进兜里：“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找他了。
不过小军，你跟他说，下次再欠我钱，我可饶不了他。”
送走阿发，曹小军靠在仓库墙上，后背全是汗。
他掏出烟，刚点着，就看见徐庆利站在仓库门口，手里还拎着那条鱼。
“你替我还了钱？”
徐庆利的声音很轻，左脸的疤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沉。
曹小军心里一慌，烟都掉了：“你咋来了？”
“天保问你咋还不回，我出来找你，听见你跟那人说话。”
徐庆利走进来，把鱼放在地上，“那人是南洋来的？
找我的？”
曹小军没敢瞒，蹲下来捡烟：“是，以前跟真倪向东认识的，来要债。
我怕你露馅，就替你还了。”
仓库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声音。
曹小军等着徐庆利追问，甚至做好了他发火的准备——换谁被人瞒着身份，都会生气。
可徐庆利只是蹲下来，帮他捡烟：“谢谢你，小军。”
曹小军猛地抬头，看见徐庆利眼里的红血丝。
他忽然想起，徐庆利这些年活得有多难——顶着别人的名字，藏着自己的过去，连遇见同乡都要躲着。
“我知道你不是真倪向东。”
曹小军的声音低下去，他不敢说自己知道全部真相，只敢说一半，“你脸上的疤，还有你说南洋的事，跟真倪向东不一样。
但我没问，是怕你难开口。”
徐庆利的手顿了顿，把烟递给曹小军：“你咋不拆穿我？”
“拆穿了又能咋样？”
曹小军点着烟，烟雾里，他想起前世自己对徐庆利的算计，“你没害过人，还帮我们家天保，我为啥要拆穿你？
你想当倪向东，那就当呗，只要你好好过日子。”
徐庆利没说话，只是望着仓库外的石榴树，好半天才说：“我叫徐庆利，南洋南岭村的。
当年为了躲事，才用了倪向东的身份。”
这是徐庆利第一次跟人说自己的真名，曹小军的眼眶热了——前世到死，他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把他当成“假倪向东”、“杀人犯”。
“以后我还叫你东子。”
曹小军拍了拍徐庆利的肩，“钱的事别放心上，以后咱一起干活，攒够了钱，我带你去治脸上的疤。”
徐庆利笑了，左脸的疤好像都柔和了些：“好。”
从仓库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曹小军想起前世这个时候，他正躲在暗处，等着给徐庆利下套，而现在，他们像真的兄弟一样，聊着工地上的事，聊着天保的功课，连风里都带着暖意。
没过多久，天保要上小学了。
曹小军特意去商场给天保买了个新书包，吴细妹连夜给天保缝了个新书包带，上面绣着“天保”两个字。
开学那天，曹小军牵着天保的手，徐庆利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给天保买的文具盒。
天保走进学校大门时，回头喊：“爹，倪叔叔，我放学要吃你做的鱼！”
曹小军笑着点头，看着天保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心里踏实得像装满了石子。
吴细妹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别站太久，风大。”
“没事，看着天保这样，我高兴。”
曹小军接过水，递给徐庆利一瓶，“东子，晚上去家里吃饭，细妹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徐庆利接过水，点点头，眼里的光很亮。
日子就这么过着，工地上的活虽然累，但曹小军觉得踏实。
他不再像前世那样焦虑，不再算计谁，每天回家能看见天保的笑脸，能吃到吴细妹做的热饭，能跟徐庆利喝两杯小酒，这就够了。
秋天的时候，石榴树结了果，红彤彤的挂在枝头。
天保放学回来，就摘两个，一个给曹小军，一个给徐庆利。
曹小军咬着石榴，甜汁溅在嘴角，忽然想起前世在码头烂泥里的最后一刻，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尝不到甜了，可没想到，重生一回，他真的把日子过甜了。
徐庆利那天忽然说，想回南洋看看。
曹小军愣了一下，然后说：“我陪你去。”
他知道徐庆利是想看看老家，看看徐财增。
前世徐财增没人照顾，最后病死在村里，这一世，曹小军想帮徐庆利了了这个心愿。
年底的时候，曹小军跟工地请了假，带着徐庆利回了南洋。
南岭村还是老样子，徐财增坐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下，看见徐庆利，浑浊的眼睛亮了：“庆利？
你回来了？”
徐庆利跪在地上，抱着徐财增哭了，像个孩子。
曹小军站在旁边，心里也酸酸的——他想起自己的阿公，前世阿公病死的时候，他都没在身边。
从南洋回来，徐庆利像变了个人，脸上的笑容多了，干活也更有劲了。
曹小军知道，徐庆利终于放下了过去的包袱，开始真正为自己活了。
开春的时候，曹小军在工地升了小组长，能多挣点钱。
他给吴细妹买了件新棉袄，给天保报了个画画班，还帮徐庆利在工地附近租了个小房子，离他们家不远。
那天晚上，曹小军一家和徐庆利坐在院子里，吃着吴细妹做的菜，喝着小酒。
天保在旁边画画，画的是一家西口——他、曹小军、吴细妹，还有徐庆利。
曹小军看着画，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吴细妹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说：“哭啥？
日子不是越来越好吗？”
“是越来越好。”
曹小军擦了擦眼泪，看着徐庆利，看着天保，看着吴细妹，“以前总觉得琴岛的风冷，现在才知道，风没那么冷，是我以前把日子过冷了。”
徐庆利举起酒杯，跟曹小军碰了一下：“以后日子会更暖。”
酒杯碰撞的声音，在院子里清脆作响。
石榴树的新叶在风里晃着，天保的画被风吹得轻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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