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角阴影里，白胤剧烈地喘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仿佛每一次吸气都吸入了一把碎冰碴子。
后脑被扇击的地方依旧嗡嗡作响，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与危险。
那骄横女声与马蹄声造成的骚动逐渐远去，人群重新汇聚，仿佛刚才那场针对一个乞儿的欺凌从未发生。
馒头摊主王老五骂骂咧咧地回到摊位，似乎觉得再跟一个“晦气”的乞丐纠缠有失身份，只是偶尔投向白胤藏身角落的目光，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安全了……暂时。
白胤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意志，但脑海中，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却在疯狂运转，压制着这具身体本能的恐惧与绝望。
“不能坐以待毙……”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这味道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原主的生存方式行不通，偷窃风险太高，乞讨朝不保夕。
必须找到新的出路。”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条岔路口，那里依旧隐约传来关于角斗场的喧嚣吆喝声。
角斗场……侯烈……这两个词在他脑中盘旋。
根据这具身体零碎的记忆，黑山城的角斗场是城内几大势力共同掌控的销金窟，也是底层民众为数不多的、能够短暂宣泄血腥与暴力的场所。
每天都有奴隶、囚犯、或是自愿签下生死状的亡命徒在其中厮杀，与妖兽、或者彼此搏命，只为换取微薄的生存资源，或者那渺茫的、获得自由的一线希望。
而“侯烈”……记忆碎片中，似乎有关于这个名号的只言片语。
一个近几个月突然崛起的少年角斗士，打法疯狂，不要命，如同野兽，因此得了个“疯狗”的外号。
据说他来历不明，是被捕奴队抓来的，凭借一股狠劲，竟然在角斗场连胜了九场！
今日，是他的第十场。
对手是……“铁背妖熊”！
白胤的心脏猛地一跳。
铁背妖熊，哪怕只是最低阶的妖兽，也绝非普通人类能够抗衡。
其力量足以撕裂虎豹，皮毛坚韧如铁，寻常刀剑难伤。
让一个人类角斗士去对战妖熊，这几乎是一场公开的处决！
而那“一赔五”的赔率，更是赤裸裸地说明了庄家和其他赌客对侯烈的不看好。
“十连胜……自由？”
白胤敏锐地捕捉到了之前吆喝中的关键词。
角斗场似乎有规定，连胜十场者，可获得自由身？
这是一个机会！
不仅仅是为那个名叫侯烈的角斗士，更是为他白胤自己！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打破目前死局的力量。
这个侯烈，能在角斗场连胜九场，其战斗天赋和求生意志必然远超常人。
如果他真的能创造奇迹……或许，能成为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的第一块基石？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但问题是，他如何接近？
如何取得信任？
他现在只是一个身无分文、奄奄一息的乞丐。
“钱……”白胤喃喃自语。
在这个世界，没有启动资金，一切都是空谈。
他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那些掏出铜板、银角购买食物货物的人，心中第一次对“货币”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渴望。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街对面一个收售兽皮、药材的杂货摊上。
摊主正在将一些看起来干枯、不起眼的草根分类。
其中一簇暗红色、带着细微鳞状纹理的根茎，引起了白胤的注意。
“那是……赤鳞草？”
白胤脑中，属于现代药学博士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这种植物在他的知识体系里，类似于某种具有强效凝血和微弱刺激潜能作用的草药，但通常需要精炼提纯。
而在这个世界，它似乎只是被当作一种廉价的、治疗普通皮外伤的草药，甚至因为其略带毒性，使用并不广泛。
一个大胆的计划，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挣扎着站起身。
身体的疼痛依旧，但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他需要一点“本金”，来完成他的第一次“风险投资”。
他踉跄着穿过街道，来到那个杂货摊前。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瞥了他一眼，见是个乞丐，顿时皱起眉头，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去去去，别挡着做生意！”
白胤没有退缩，他指着那簇赤鳞草，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老丈，这个……怎么卖？”
老头一愣，似乎没想到乞丐会问这个，没好气地道：“三个铜板一捆！
你买得起吗？”
三个铜板……正是原主昨天因为交不出而被毒打的“供奉”数额。
白胤沉默了一下，他没有钱，但他有知识。
他快速扫视着摊子上的其他东西，目光最终落在一堆看似废弃的、带着淡黄色斑点的石头上。
那是……硫磺？
虽然纯度很低，夹杂着很多杂质。
“老丈，我不要这赤鳞草，”白胤话锋一转，指着那堆硫磺石，“我能不能用……一个消息，换您几块这种石头？”
老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消息？
你个乞丐能有什么值钱的消息？
滚滚滚！”
白胤不为所动，他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是关于您这摊子上的‘青岚花’的。
如果我没看错，您这批青岚花，并非产自黑山南麓，而是来自北面的阴风谷。
南麓的花性温，宜入药；阴风谷的花，看似品相更好，却因常年受阴风侵蚀，内蕴一丝寒毒，若首接用于炼制‘回气散’，不但药效大减，长期服用，甚至会损伤经脉。”
老头闻言，脸色猛地一变！
他霍然抬头，死死盯住白胤。
青岚花的产地差异极为细微，不是资深药师根本分辨不出，他确实是为了便宜，进了一批阴风谷的货，本想蒙混过关……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白胤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知道自己赌对了。
现代植物学、药理学知识结合这具身体的记忆，让他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头色厉内荏地低喝道，眼神却惊疑不定。
“信不信由您，”白胤淡淡道，指了指那几块硫磺石，“我只换这个。”
老头盯着他看了半晌，又瞥了一眼那堆无人问津的硫磺石，一咬牙，抓起两三块塞到白胤手里，低声道：“拿走！
快滚！
别跟人说！”
白胤接过那几块粗糙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硫磺石，心中一定。
第一步，成了！
他没有停留，立刻转身，朝着记忆中原主栖身的那个废弃柴房走去。
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一项简单的“化学实验”。
柴房依旧破败阴冷。
白胤顾不得其他，他找来两块相对坚硬的石头，将那块品相最好的赤鳞草和一小块硫磺石分别碾成粉末。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额头上布满了虚汗。
然后，他利用角落里一个破瓦片作为容器，小心翼翼地按照某种比例混合两种粉末。
他记得，赤鳞草中的某种有效成分，在硫的催化下，可以产生一种强烈的刺激性气体，并且伴随着短暂的、微弱的闪光和爆鸣……这很危险，剂量稍有差池，可能伤到自己。
但他别无选择。
他将混合好的粉末用一张相对干净的破布松散地包好，做成一个简易的“烟幕弹”或者说“震撼弹”。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制造的、超乎这个世界常人理解的小“武器”。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
但他不敢休息，将那个小布包仔细藏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再次走出了柴房。
角斗场的方向，喧嚣声似乎更加鼎沸了。
决斗，快要开始了吧？
他必须去！
必须赌这一把！
白胤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循着人流向角斗场走去。
越靠近，那股混合着汗臭、血腥、狂热呐喊的气息就越发浓烈。
一个巨大的、由巨石垒砌而成的圆形建筑出现在他眼前，入口处人流如织，穿着各异的赌徒、看客脸上洋溢着扭曲的兴奋。
他身无分文，连最便宜的门票都买不起。
他绕到角斗场的后方，那里是运送角斗士和妖兽的通道，守卫相对森严，但也更容易找到机会。
他躲在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仔细观察。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夹杂着腥臊气的铁笼车从远处驶来，笼子里，一头庞然大物发出低沉而暴戾的咆哮！
它浑身覆盖着暗褐色的、如同铁甲般的皮毛，人立起来近乎一丈高，獠牙外露，猩红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
铁背妖熊！
即使是隔得老远，白胤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
周围的守卫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神色紧张。
紧接着，另一个较小的、由精钢打造的笼子被推了过来。
笼子里，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衣衫褴褛，满身都是己经结痂或尚未愈合的伤痕。
他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面容。
但白胤能看到他那裸露的、肌肉线条却异常清晰的手臂，以及那紧握着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拳头。
他似乎感受到了白胤的目光，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白胤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漠然，以及在那漠然深处，一点如同被困绝境的野兽般、即将爆发的、燃烧一切的疯狂火焰！
他就是侯烈！
西目相对的刹那，白胤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看到了那眼神深处的绝望，以及……那绝不认命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
就是他！
白胤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看准一个守卫交接的间隙，如同幽灵般从木料后闪出，迅速靠近那个关押侯烈的笼子。
“喂！
小子！”
白胤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喊道。
笼中的侯烈猛地转过头，死寂的目光瞬间锁定白胤，充满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一个乞丐？
他想干什么？
白胤来不及解释，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布包，通过笼子的缝隙塞了进去，语速极快地说道：“听着！
把这个带在身上！
关键时刻，用力砸向地面，或者……扔向那畜生的脸！
或许能给你创造一线机会！
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侯烈看着被塞到手中的、毫不起眼的破布包，又抬头看向白胤。
那双疯狂而漠然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深的荒谬感。
一个乞丐，给他一个破布包，说能对抗铁背妖熊？
这简首……可笑至极！
然而，白胤的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没有丝毫戏弄或疯狂，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名为“智慧”的东西在闪烁。
“你想活下去，对吗？”
白胤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想活，就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哪怕它看起来再渺茫！”
说完，白胤不等侯烈反应，也不等守卫发现，迅速后退，再次隐没于阴影之中。
侯烈握着手中那个轻飘飘的、似乎毫无用处的布包，看着白胤消失的方向，死寂的眼神中，那点疯狂的火焰，似乎跳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布包，又看了看远处那咆哮的铁背妖熊。
最终，他用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将那个布包，死死地攥在了手心。
角斗场入口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钟声。
决斗，即将开始！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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