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娘的被褥还带着白天晒过的暖,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生生浇透。她怀胎足月,
睡意正浓时,腹上忽然覆了片冰凉——不是夜风,是活物。娘猛地睁眼,
借着窗缝漏进来的微光一看,魂都飞了。那是只人面蜘蛛,巴掌大的躯体覆着细滑的黑壳,
腹背竟嵌着一张粉白的人面,眉眼朦胧似初生婴儿,却偏生挂着抹无措的怯意。“啊!
”惊叫冲破喉咙,那蜘蛛像是受了惊,腿尖一缩,顺着床沿滑下去,转眼没入床底。
可这惊吓太过猝然,娘只觉下腹剧痛如绞,温热的羊水混着血浸透了褥子,我要提前降生了。
屋外霎时乱了套。“呀——呀——”的鸦啼刺破夜静,院外那棵老槐树不知何时落满了乌鸦,
黑压压的一片,枯枝被压得咯吱作响,黑眼珠在暗处亮得渗人。更怪的是月亮,
原本银白的圆盘竟泛着淡淡的绯色,像蒙了层薄纱,
连洒进来的光都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生了!是个女娃!”稳婆的声音带着颤,
我裹在软布中,刚吸进第一口带着血腥气的空气,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凌厉的脚步声。是爹。
他一身藏青道袍沾着夜露,腰间桃木剑的寒光直逼眼底,显然是被这异象引来的。
爹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道士,斩妖除魔从无半分犹豫,信奉邪不压正,容不得半分模糊。
可他一进房门,目光落在我脸上的刹那,瞳孔骤缩,指尖死死攥住了桃木剑的剑柄,
指节泛白。我心里一清二楚。上一世,我本是佛堂梁上一只普通的蜘蛛,日日听着高僧诵经,
沐着香火,久而久之竟开了灵智。后来高僧坐化,圆寂时的心头血滴落在我身上,
我借那佛血与香火之力,修炼成了精。我从未害过人,甚至还会悄悄织网捕虫,
护着佛堂的清净。可那日我化形未稳,不小心在山脚下现了原形——不过是比寻常蜘蛛大些,
却恰好被路过的樵夫撞见。他吓得当场气绝,消息传出去,就引来了爹。他不问缘由,
只信“妖物害人”,布下八卦阵将我困住。我跪在他面前,说我从未作恶,说我身上有佛性,
可他不听。桃木剑刺穿我心口时,我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的冷漠,只余下无尽的不甘,
拼尽最后一丝灵力诅咒:“林清玄!你不分黑白枉杀善灵,我若转世,必为你骨肉,
看你是否还能这般斩钉截铁!”如今,我真的成了他的女儿。“此妖物转世,留不得!
”爹的声音冷得像冰,桃木剑已经抽出半截,寒光映得我脸颊发僵。“你疯了!
”娘挣扎着撑起身子,不顾产后的虚弱,死死将我搂在怀里,泪水砸在我的襁褓上,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刚生下来的娃娃,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看这异象!血月当空,
乌鸦聚槐,蛛妖降世,绝非吉兆!”爹往前逼近一步,道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她上一世虽未主动害人,却因妖形害了性命,本就是不祥之物!留她,必酿大祸!
”我被娘护在怀里,睁着眼睛望他。上一世的疼还在骨髓里,
可此刻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我从未想过害人,为何偏要落得这般下场?
屋外的乌鸦还在聒噪,血月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红。
娘的哭声与爹的怒喝缠在一起,而我,这个带着佛血与诅咒降生的女娃,在这诡异的夜里,
开始了与他纠缠的第二世。夜露还凝在院角的老槐树叶上,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我今年五岁,身形比同龄孩子瘦小些,皮肤是常年晒不到足量日头的瓷白,唯独一双眼睛,
亮得像山涧里没被惊扰过的泉水,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我悄悄爬下床,
动作轻得像片羽毛——这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上一世是佛堂梁上的蜘蛛,
连爬行都怕惊扰了诵经的高僧,这一世成了人,依旧改不掉这份小心翼翼。娘还在睡,
眼角的泪痕没干透,想来又是夜里偷偷哭过。我踮着脚,从床脚拖出小木盆,
往里面舀了半盆井水,又拿起帕子,轻轻擦拭昨晚被石子砸出淤青的胳膊。
那是村西头的狗蛋领着几个孩子干的,他们围着我喊“哑巴妖”,
扔过来的石子砸在身上生疼,我跑不掉,也喊不出,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
直到他们闹够了散去。我不是真的哑。上一世,我能发出轻微的嘶鸣,
能借着风传递蛛丝的震颤;这一世,声带完好无损,可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娘总说我是天生的哑巴,求医问卜都没用,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诅咒的余威,
也是我讨债的筹码。我要让那个男人——我的爹,林清玄,日日看着我这副模样,
看着我被欺负、被践踏,却连一句辩解都无法说出口。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
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我握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去,
只见林清玄披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道袍,推门走了进来。他刚从后山回来,
道袍下摆沾着草叶和晨露,腰间的桃木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剑鞘上的纹路被磨得光滑,
却依旧透着森然的寒气。他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道士,斩妖除魔,雷厉风行,
一双眼睛能辨阴阳,更能看透妖物的本质。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这个天生不能说话的女儿,不是人,是妖——是上一世被他一剑穿心,
却凭着佛血与诅咒转世而来的蛛妖。林清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寻常父亲对女儿的温柔,
只有审视与警惕,像在打量一件随时可能失控的危险品。他的视线扫过我胳膊上的淤青,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问“疼不疼”,反而先伸手捏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
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审视。他在检查她的妖形有没有显露。我乖乖地任由他握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的指节因为常年握剑而布满厚茧,捏得我手腕有些疼,
可我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歪着头,眼底映着他冷硬的侧脸,像一面镜子,
照出他的偏执与不安。“又被欺负了?”林清玄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硬得没有温度,
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为何不躲?为何不反抗?”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又指了指院门外的方向,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怨怼,只有纯粹的茫然,
像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我知道,这副模样最能刺痛他。上一世,我跪在他面前,
苦苦辩解自己从未害人,说自己身上有佛血,有向善之心,可他不听,
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我的心口。那时我眼里的不甘与悲愤,
他视而不见;如今我化作懵懂的孩童,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用这无声的茫然,
一点点剜他的心。林清玄看着我的眼神,捏着我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他想说“你是妖,你可以用法力自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
怕我一旦动用妖力,就会失控,就会坐实“妖性难移”的罪名,
就会让他再次面临那个两难的抉择——是斩妖除魔,还是护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信奉了一辈子“邪不压正”,人妖殊途,妖物皆为恶,这是他的道。可眼前这个孩子,
除了不能说话,除了偶尔在睡梦中会无意识露出几根透明的细蛛腿,其余时候,
温顺得不像话。她会在清晨悄悄起床,帮娘喂鸡、劈柴,小小的身子抱着比她还高的柴刀,
动作笨拙却认真;她会在院子里织出细密的蛛网,却从不是为了伤人,
只是为了捕走那些扰人的蚊虫;她甚至会把娘给她做的花馒头,偷偷分给村口的流浪狗,
看着狗叼着馒头跑远,眼里会露出浅浅的笑意。这样的孩子,真的是“不祥之物”吗?
林清玄的心头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动摇,快得让他自己都不敢承认。他松开我的手腕,
转身从墙角拿起扫帚,声音依旧冷硬:“以后少出门,待在家里,别给我惹事。”我点点头,
看着他转身去打扫院子,道袍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孤寂。我低下头,
继续用帕子擦拭胳膊上的淤青,井水的凉意透过帕子渗进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时,
娘醒了,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我胳膊上的伤,眼圈瞬间就红了。“孩儿,
是不是狗蛋他们又欺负你了?”娘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淤青,
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这杀千刀的,娘去找他们算账!”我连忙拉住娘的衣角,
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娘去争执,娘的身体本就不好,每次为了她和村民起冲突,
回来都会咳上好几天。更何况,我要的不是娘为我出头,是让林清玄看见——看见我的委屈,
看见我的无害,看见他当年的斩钉截铁,如今多么可笑。“算了。
”林清玄的声音从院子那头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小孩子打闹,别当真。”娘愣了一下,
随即红着眼眶反驳:“什么打闹?他们都把她打成这样了!你看看她,这么小的孩子,
又是个哑巴,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清玄,这是你的女儿啊,
你能不能对她好一点?别总把她当成妖怪行不行?”林清玄握着扫帚的手顿住了,
后背僵了僵,却没有回头。“我知道。”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娘泛红的眼眶,悄悄退到了槐树底下。我抬起头,
看着树枝间穿梭的一只小蜘蛛,那蜘蛛正忙着织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网上,
泛着淡淡的光。上一世,我也是这样,在佛堂的梁上织网,听着高僧诵经,沐着香火,
从未想过要害人。可就因为化形不稳,露了原形,就被人当成了害人性命的妖物,
死在了这一世亲生父亲的剑下。我何罪之有?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细腻,
没有蛛腿,没有黑壳,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可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流着佛血,
也带着诅咒。院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其中夹杂着狗蛋的喊叫:“哑巴妖,出来玩啊!
我们给你带了好东西!”我知道,那所谓的“好东西”,大概率是石子,是泥块,
或是别的什么能欺负我的东西。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槐树下,看着林清玄的背影。
我知道,他会出去的。他不会允许别人在他家门口闹事,
更不会允许别人“招惹”他这个“妖女”女儿——不是因为疼惜,而是因为警惕,
他怕那些孩子的挑衅,会逼得我显露妖性。果然,林清玄放下扫帚,快步走向院门,
桃木剑在腰间轻轻晃动,带着慑人的寒气。他拉开门,对着外面的孩子们厉声呵斥:“滚!
再敢来这里胡闹,我打断你们的腿!”孩子们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一哄而散,
只留下几句远远的咒骂:“妖道!护着妖女!迟早遭报应!”林清玄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握着门框的手指关节泛白。他没有追出去,只是久久地站在那里,
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我看着他,眼底依旧平静无波。这只是开始。我的讨债之路,
还很长。我要让他一次次看见我被欺负,一次次在“斩妖”与“护女”之间挣扎,
一次次拷问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我要让他明白,他所谓的“邪不压正”,
不过是偏执的罪孽;我所谓的“妖性”,从未比人心的恶意更可怕。晨露从槐树叶上滴落,
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转身,走进屋里,拿起娘还没缝完的布裙,坐在门槛上,
学着娘的样子,笨拙地穿针引线。我要做个极善的人,做个连反抗都不会的哑巴。这样,
才能让他,疼得更久,更彻底。入夏后雨水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丝缠了三天,
把院角的老槐树浇得愈发苍翠,也把村里的闲言碎语浇得愈发猖獗。我七岁了,
比两年前长高了些,眉眼间褪去了孩童的懵懂,添了几分沉静。我依旧不能说话,
每日沉默地跟着娘操持家务,只是手脚愈发麻利,能把院子扫得一尘不染,
能把衣裳洗得干干净净,还能帮着娘给田里的菜浇水捉虫——我捉虫从不用手,
只在无人时吐出几缕极细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住害虫,丢到远处的草丛里,
蛛丝上带着淡淡的金光,那是佛血残留的印记,不伤生灵,只图清净。可这份清净,
终究是被人打破了。村里的王阿婆,是个出了名的碎嘴子,又是个极信鬼神的。
前几日雨后初晴,她早起去后山采蘑菇,路过林家屋后的小路时,恰巧瞥见我蹲在菜畦边,
背后隐约露出几根半透明的细腿,正织着一张泛着金光的网,网兜里裹着几只青虫。
王阿婆吓得魂飞魄散,连蘑菇篮子都扔了,连滚带爬地跑回村里,逢人就说自己撞了邪。
“我亲眼看见的!那林家的哑丫头,根本不是人!是蜘蛛精!背后长着腿,还织怪网呢!
”王阿婆拍着大腿,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难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难怪当年她娘生她时天降血月、乌鸦聚槐,这就是妖物降世啊!”流言像长了翅膀,
不出半日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原本就因为我是哑巴而排挤她的村民,如今更是避之不及。
大人见了我,要么绕道走,要么对着我指指点点,
眼神里满是恐惧与厌恶;孩子们则变本加厉,不仅喊我“哑巴妖”,
还会捡来死老鼠、癞蛤蟆扔到她家门口,嘴里嚷嚷着“用脏东西驱妖”。娘气得浑身发抖,
一次次拿着扫帚把那些孩子赶跑,又一次次红着眼眶跟村民辩解,可没人信她。
“清玄是道士,怎么会养着妖女?”“就是因为清玄斩妖太多,遭了报应,被妖物缠上了!
”“这妖女留着迟早是祸,说不定哪天就把我们全村人都害了!”那些刻薄的话,
像针一样扎在娘心上,也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眼底。可我依旧不说话,只是在娘偷偷抹泪时,
默默递上帕子;在孩子们扔脏东西时,安静地把那些污秽清理干净,脸上没有丝毫怨怼,
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平静。我知道,这些流言,这些恶意,都会传到林清玄耳朵里。
我要让他听见,让他看看,他当年执意要斩的“妖物”,
如今在人间过着怎样的日子;让他看看,所谓的“人”,比他口中的“妖”,
心肠要歹毒得多。这天午后,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把湿漉漉的地面晒得泛起水汽。我提着木桶去河边挑水,这是我每日必做的活计。
河边的石板路还很滑,我走得格外小心,刚走到水边,就看见村东头的张婶也在洗衣裳。
张婶是王阿婆的远房侄女,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如今更是把对我的厌恶挂在脸上。
她看见我,立刻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晦气”,手里的棒槌却故意往我这边挪了挪。
我没理会她,低头把木桶放进河里,正要舀水,张婶忽然“哎呀”一声,
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撞在我身上。“扑通”一声,木桶掉在地上,
刚舀进来的半桶水泼了一地,溅得我满身都是泥点。张婶自己也顺势坐在石板上,
拍着大腿嚎起来:“你个杀千刀的妖女!竟然敢推我!我好心给你让路,
你却想把我推下河淹死!”我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河里,扶住旁边的柳树才站稳。
我看着满身的泥污,看着张婶撒泼打滚的模样,嘴唇动了动,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解释,想告诉别人不是我推的,可我连一句“不是我”都说不出来。就在这时,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我抬眼望去,只见林清玄穿着藏青道袍,腰间的桃木剑泛着冷光,
正从河边的小路上走来。他刚从邻村斩妖回来,道袍上还沾着些尘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眼神瞬间沉了下来。“清玄!你可算回来了!”张婶像是看到了救星,
哭喊道,“你家这妖女太歹毒了!我跟她无冤无仇,她却想推我下河!你快管管她,
不然迟早要出人命啊!”林清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浑身湿透,头发上沾着泥点,
脸上还有未干的水渍,眼神里满是委屈。他又看向张婶,张婶身上干干净净,
除了裙摆沾了点泥,根本不像是差点被推下河的样子。可他还是犹豫了。他想起王阿婆的话,
想起村民的流言,想起 我的妖身。他怕,怕我真的是妖性发作,怕我真的伤了人,
怕自己一直以来的警惕都是错的。“是你推的她?”林清玄的声音冷得像冰,
目光紧紧锁住我,带着审视,带着怀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投入了冰窖。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的亲生父亲,上一世不问缘由就取我性命,
这一世,在我被人污蔑时,依旧选择先怀疑我。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张婶搭在石板上的手。
我的眼神依旧干净,却多了一丝极淡的、让林清玄心头一窒的悲凉。我在说:我不能说话,
不是我推的她。张婶见状,立刻撒泼道:“你个妖女还想狡辩!不是你推的,我怎么会摔倒?
清玄,你可不能被她骗了!妖物最会装可怜了!”林清玄没有说话,
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眸太干净了,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杂质,
那里面的委屈与悲凉,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想起这些年,我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人,
想起我悄悄帮邻里捕虫,想起我把食物分给流浪狗,想起我被孩子们欺负时也只是默默忍受。
这样的孩子,真的会主动推人吗?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看着我满身的泥污,看着我单薄的身影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又看着张婶撒泼耍赖的模样,
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信奉了一辈子的“正邪”,在这一刻,
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够了。”林清玄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断了张婶的哭闹,
“她只是个孩子,不会推你。你起来吧,以后离她远点。”张婶愣住了,
显然没想到林清玄会这么说:“清玄,你……”“我说,够了。”林清玄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腰间的桃木剑轻轻晃动,透出一股慑人的气势。张婶被他眼神里的冷意吓得一哆嗦,
不敢再说话,悻悻地爬起来,拿起洗衣盆,嘴里还嘟囔着“妖女迟早要害人”,快步离开了。
河边只剩下林清玄和我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还有林念身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林清玄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道歉,说自己不该怀疑我?还是该警告我,以后少跟人接触?最终,
他只是走上前,捡起地上的木桶,递给我,声音依旧冷硬,
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审视:“挑完水就回家,以后别一个人来河边。”我接过木桶,没有看他,
只是低着头,重新把木桶放进河里,舀满水,然后提着沉甸甸的木桶,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我的背影很单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稳。林清玄站在原地,
看着我的背影,直到我消失在小路的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
指节泛白,心头那股模糊的动摇,越来越强烈。或许,他真的错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人妖殊途,妖物皆恶,这是他的道,不能动摇。可那晚,
我却发起了高烧。滚烫的体温把被褥都焐热了,我躺在床上,小脸通红,
嘴里无意识地哼唧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娘急得团团转,想去请大夫,
却被林清玄拦住了。“不能请大夫。”林清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挣扎,
“万一大夫看出她的身份……”“那你就让她烧死吗?”娘哭着捶打他的胸膛,
“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就算是妖,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林清玄任由娘捶打,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他看着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我,
看着我眉头紧蹙、小脸苍白的模样,心头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想起白天在河边,
他怀疑的眼神;想起这些年,他的冷漠与警惕;想起上一世,我跪在他面前辩解的模样。
最终,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门,从书房里翻出自己珍藏的道家草药。
这些草药是他用来疗伤驱邪的,药效极强。他烧了热水,把草药熬成汤,端到床边,
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念,用勺子喂我喝下。药汁很苦,我皱着眉头,却乖乖地咽了下去,
烧得模糊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了他一眼,又沉沉睡去。林清玄坐在床边,看着我的睡颜,
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这个女儿。我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鼻梁小巧,
嘴唇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干裂。除了偶尔会露出的蛛腿,我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想起上一世,我化为人形时,也是这般清丽的模样,跪在他面前,眼里满是不甘与悲愤,
说自己从未害人。那时的他,为何就不肯听一句辩解?夜色渐深,
窗外的老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林清玄守在我床边,一夜未眠。
他看着我的体温渐渐降下来,看着我眉头舒展,心里的那块坚冰,似乎也在一点点融化。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而睡梦中的我,
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流言也好,污蔑也罢,甚至这场高烧,
都是我讨债的筹码。我要让他怀疑自己,让他愧疚,
让他在“正邪”与“父女”之间反复挣扎,直到他彻底认清自己的罪孽。我九岁这年,
村里的佛堂愈发破败了。连绵的梅雨季过后,屋顶的瓦片碎了好几块,每逢下雨,
雨水就顺着破洞往下淌,把供桌都泡得发潮,佛像身上的金漆也斑驳脱落,
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底色。村里人本就忙着农活,又因为我“妖女”的名声,
更是没人愿意花心思打理这佛堂——在他们眼里,连佛祖都护不住的地方,
大抵也是沾了晦气。娘总念叨着“佛祖会怪罪”,却没力气修补屋顶。
林清玄依旧日日早出晚归,要么去邻村斩妖,要么在自家院子里打坐练剑,
对佛堂的窘境不闻不问。他心里大概是抵触的,毕竟我这只“蛛妖”的佛性,
本就与他的道相悖。可我不能看着佛堂就这么荒废。上一世,我是佛堂梁上的蜘蛛,
是高僧的诵经声和香火气息给了我灵智,是他圆寂时的心头血让我修得人形。佛堂于我,
是恩地,是根。如今它破败至此,我没理由袖手旁观。于是我开始趁着夜色,
悄悄去佛堂修补。每天等娘和林清玄都睡熟了,我就揣着一小捆稻草,借着月光溜出家门。
佛堂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
映出满地的灰尘和蛛网——那些是普通蜘蛛织的网,杂乱无章,我轻轻抬手,
用指尖吐出几缕极细的蛛丝,把那些旧网缠起来,丢到门外的草丛里,免得污了佛堂。
我的蛛丝和寻常蜘蛛不同,带着高僧佛血的印记,泛着淡淡的金光,坚韧却不伤人,
遇水不化,晒干后更是牢固。我爬上屋顶,小心翼翼地站在横梁上,把稻草铺在破洞处,
再用蛛丝一层层织起来,织成细密的网,把稻草牢牢固定住。月光洒在蛛网上,金光流转,
像撒了一层碎星,温柔又圣洁。我做得很认真,也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
每次修补完一处,我都会爬下来,对着佛龛里的佛像合十鞠躬,眼底满是虔诚。
上一世听经的片段偶尔会在脑海里闪过,高僧低沉的诵经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提醒着我,
无论人身还是妖身,向善的心都不该变。我以为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
还是被林清玄撞见了。那天夜里,我正在修补最后一处破洞,屋顶的风有点大,
吹得我衣角轻轻晃动。我集中精神织着蛛丝,忽然听到佛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收敛气息,却还是晚了一步。背后的皮肤微微发麻,
三根半透明的细蛛腿不受控制地露了出来,还在执着地织着金光闪闪的网。
是林清玄的脚步声。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还有桃木剑特有的寒气,一点点逼近。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震惊,带着审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就那么僵在横梁上,蛛丝还在指尖轻轻晃动。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看我暴露的妖形,在看我织的那张泛着金光的怪网,
在看我对着佛像虔诚的模样。他大概没想到,他一心要除的“妖物”,
会在深夜里偷偷修补佛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屋顶的呜咽声,
还有我微微颤抖的呼吸。我能感觉到他握紧了桃木剑,
剑鞘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他会动手吗?
我想起上一世,他也是这样,不问缘由,只看到我的妖形,就毫不犹豫地拔剑。这一世,
我暴露在他面前的,不仅是妖形,还有这带着佛性的蛛网,他会怎么选?我闭上眼睛,
等待着熟悉的刺痛。可等了许久,预想中的剑伤并没有到来。我悄悄睁开眼,
从横梁的缝隙里往下看。林清玄站在佛堂中央,手里握着桃木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可他没有拔出来。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身上,从我的蛛腿,到我指尖的蛛丝,
再到屋顶那张泛着金光的网,最后落在我对着佛像的侧脸。他的眉头紧紧蹙着,
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震惊,有疑惑,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妖,会护着佛堂,会有如此虔诚的模样。“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杀伐之气,多了一丝茫然。
我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缓缓收回蛛腿,从横梁上爬下来,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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