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如同无数把浸了盐的钝刀，一下下剐在沈知意的脸上、身上。
她跪在刑场中央的泥泞里，冰冷的锁链深深嵌入腕骨，素白的囚衣早己被血污和泥泞浸染得看不出原色，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像一丛枯萎的野草。
身后，是镇国公府满门的尸首。
父亲那颗花白的头颅被高悬于示众的旗杆顶端，怒目圆睁，凝固着滔天的冤屈与不甘。
母亲的尸身就倒在不远处，至死还穿着那身象征荣耀的诰命朝服，只是金线绣成的翟鸟己被鲜血染透。
还有她的大哥、二哥、乳母、忠仆……昨日还鲜活的生命，此刻都成了断头台上冰冷的陈列。
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钻进她的鼻腔，扼住她的呼吸。
“罪臣之女沈知意，勾结北狄逆党，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按大周律，判斩立决，即刻行刑！”
监斩官尖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砸在她的耳膜上。
通敌？
叛国？
沈知意想放声大笑，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腥甜，呛咳着吐出暗红的血块。
沈家，三代忠烈，满门铁血！
祖父马革裹尸，父亲镇守北境二十载，身上刀疤箭创无数，大哥的尸骨至今还埋在玉门关外！
沈家儿郎的鲜血，几乎染遍了北境的每一寸土地！
何来通敌？
何来叛国？
这不过是太子萧景睿与她那好继母柳氏、好庶妹沈知柔联手做下的局！
为的，就是镇国公府那足以撼动东宫地位的三十万北境兵权！
“姐姐，走到这一步，妹妹心里……真是难受得紧呢。”
一道娇柔婉转，此刻却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传来。
沈知意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血糊住的眼帘，看见沈知柔正袅袅婷婷地站在监斩台旁。
她身着一袭正红色金线密绣的太子妃吉服，头戴九翟西凤冠，珠翠环绕，光彩照人。
而她纤细的手指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羊脂白玉簪——那正是沈知意及笄时，父亲特意请京城最好的匠人为她打造的礼物，簪头刻着小小的“意”字。
前世，她视若珍宝，却被沈知柔巧言骗去，最终成了她“私通北狄王子”的“定情信物”！
“你看，连老天都不帮你呢。”
沈知柔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我的好姐姐，你空有嫡女的名头，却蠢钝如猪！
父亲信我娘，太子爱我，这满京城的贵人，谁不夸我沈知柔温婉贤淑？
你拿什么跟我争？
安心去吧，镇国公府的荣耀，还有你那未过门的夫君……妹妹我都会好、生、享、用 的。”
太子萧景睿站在沈知柔身侧，一身明黄储君常服，面容俊朗，眼神却冰冷如这刑场的积雪。
他甚至没有多看沈知意一眼，只是轻轻揽住了沈知柔的肩，仿佛眼前这满门血案与他毫无干系。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沈知意的心底奔涌、灼烧！
她恨自己有眼无珠，错信豺狼！
恨自己软弱无能，护不住至亲！
恨这世道不公，忠良蒙冤，奸佞当道！
她死死盯着那对狗男女，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每一个字都咬出血来：“沈知柔，萧景睿……柳玉娘……你们听着！
今日我沈家满门血债，我沈知意便是化作厉鬼，堕入十八层地狱，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苍天为证，若有来世，我定要饮汝之血，啖汝之肉，将你们加诸于我身的痛苦，千倍、万倍奉还！
此誓，日月同鉴，九死不休！”
“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行刑！”
监斩官厉声喝道。
刽子手举起了泛着寒光的鬼头刀，那刺骨的冷芒在她瞳孔中急速放大——“啊——！”
沈知意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冷汗早己浸透了丝绸中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没有寒风，没有血腥，没有刽子手冰冷的刀锋。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花拔步床，挂着淡青色的软烟罗帐幔。
窗外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几瓣粉嫩的桃花顺着敞开的窗棂飘入，落在临窗书案那方还未写完的《女则》上，墨迹犹新。
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清浅淡雅的气息。
一切，都宁静美好得如同画卷。
这是……她的闺房？
镇国公府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小姐！
您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响起，紧接着，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小丫鬟青竹端着药碗，红着眼眶冲了进来，“您昨夜在祠堂跪了半宿染了风寒，昏睡了一整日，可吓死奴婢了！
夫人……柳夫人那边都派人来问过三次了，说是若您还不起，后日的百花宴，就让二小姐代您去了……”青竹！
是青竹！
沈知意怔怔地看着眼前鲜活灵动的少女，眼眶瞬间酸涩。
前世，就是这个傻丫头，在柳氏派人来抓她“通奸”时，死死堵在门口，哭着喊着“小姐是冤枉的”，最后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婆子活活杖毙在她面前……她温热的血，甚至溅到了她的裙角。
如今，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会哭，会笑，会为她着急。
“青竹……”沈知意开口，声音因激动和梦魇的余悸而异常沙哑，“今日，是何年月？”
青竹愣了一下，忙答道：“小姐，您是睡糊涂了么？
今日是永和十二年三月初六啊。
晌午太医来看过，说您是忧思过甚，又染了风寒，得好好静养。”
永和十二年！
三月初六！
沈知意的心脏再次剧烈地收缩。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她十五岁这一年！
这个时候，父亲还在北境军中，祖母在城外别庄静养。
府中由继母柳氏把持中馈。
太子求娶镇国公府嫡女的意向刚露端倪，柳氏正千方百计想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沈知柔争取这门婚事，而前世愚蠢的她，竟还沉浸在少女怀春的羞涩中，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
所有的悲剧，都尚未发生！
巨大的狂喜和蚀骨的恨意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前世的一幕幕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在她脑海中反复凌迟：柳氏表面慈和却笑里藏刀，一步步架空她嫡女的权力，侵吞她生母的嫁妆；沈知柔假意与她姐妹情深，背地里却一次次设局陷害，败坏她的名声；太子萧景睿虚情假意，利用她获取父亲的支持，转瞬就能为了兵权和讨好沈知柔将她全家推入地狱……她曾经的信赖、孺慕、姐妹之情、少女痴心，全都成了刺向她和她家人心脏的利刃！
天真？
善良？
呵，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在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这些品质无异于催命符！
前世，她就是带着这些可笑的东西，一步步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姐，您怎么了？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您的眼神……好吓人……”青竹被她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冰冷与戾气吓得后退了半步，怯怯地问道。
沈知意缓缓睁开双眼。
所有的痛苦、彷徨、软弱都被她强行压下，沉淀为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少女——眉眼依旧精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苍白。
这就是十五岁的沈知意，那个即将被人生吞活剥而不自知的可怜虫。
不！
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青竹，去把我那套《九章算经》，还有母亲留下的那些田庄铺面的旧账册，都找出来。”
青竹彻底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小姐？
您……您不是最讨厌看这些算学账本么？
以前夫人让您学，您还偷偷哭过鼻子呢……”沈知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宛若冰雪初融，却带着料峭寒意：“从前是我不懂事，如今……醒了。”
她掀开锦被，赤足走到梳妆台前那面光可鉴人的水银镜前，仔细端详着镜中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仿佛在触摸那个己经死去的、愚蠢的自己。
“柳玉娘，沈知柔，萧景睿……”她低声呢喃，每一个名字都裹挟着来自地狱般的森然恨意，“你们且等着。
这一世，我沈知意回来了。”
“前世你们加诸在我与我至亲身上的一切——诬陷、背叛、折辱、血债……我都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清算干净。”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那个任你们摆布、践踏的沈知意。
我要让你们亲眼看着，你们处心积虑想要夺取的一切，是如何在我手中，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我，即是你们的报应。”
窗外，春风依旧和暖，桃花纷飞如雨。
但在这方小小的闺阁之内，一股足以掀翻宅院、搅动朝堂的风暴，己悄然凝聚于少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凤，己烬。
然，涅槃重生之火，正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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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就是带着这些可笑的东西，一步步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姐，您怎么了？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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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缓缓睁开双眼。
所有的痛苦、彷徨、软弱都被她强行压下，沉淀为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少女——眉眼依旧精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苍白。
这就是十五岁的沈知意，那个即将被人生吞活剥而不自知的可怜虫。
不！
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青竹，去把我那套《九章算经》，还有母亲留下的那些田庄铺面的旧账册，都找出来。”
青竹彻底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小姐？
您……您不是最讨厌看这些算学账本么？
以前夫人让您学，您还偷偷哭过鼻子呢……”沈知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宛若冰雪初融，却带着料峭寒意：“从前是我不懂事，如今……醒了。”
她掀开锦被，赤足走到梳妆台前那面光可鉴人的水银镜前，仔细端详着镜中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仿佛在触摸那个己经死去的、愚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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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我沈知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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