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畿大营巡视完毕，嬴政的御驾竟出乎意料地拐向了蒙府。
当蒙府管家连滚带爬地进来通报时，蒙恬正在书房考较蒙昭的功课。
闻言，父女二人俱是一惊。
"快，开中门，迎驾！
"蒙恬急忙整理衣冠，又对蒙昭道，"你速去更衣...""不必了。
"嬴政的声音己经从庭院中传来。
但见皇帝信步走入，竟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仿佛只是邻里串门般随意。
他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
目光在书房内扫过，最后落在案几上摊开的竹简上。
"看来朕来得不巧，打扰你们父女授课了。
"蒙恬连忙跪拜："不知陛下驾临，臣...""起来。
"嬴政随意地摆摆手，径首走到书案前，拿起蒙昭正在读的竹简，"《韩非子》？
你在读五蠹篇？
"蒙昭心跳如鼓，恭敬答道："是。
只是许多地方还读不明白。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主位坐下："哪里不明白？
说来朕听听。
"这一刻，蒙昭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她略一沉吟，选择了一个安全的问题："韩非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可大秦如今焚书禁侠，为何仍有六国遗民暗中作乱？
"这个问题让蒙恬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圆场，却被嬴政抬手制止。
"你觉得是为何？
"皇帝反将一军，目光锐利。
蒙昭知道躲不过，只好谨慎作答："女儿以为，焚其书不如焚其心，禁其武不如禁其志。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蒙恬额角渗出细汗，这话太过大胆了。
然而嬴政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说下去。
""就像治水，"蒙昭借用水喻，"堵不如疏。
若是能让天下人都以身为秦人为荣，又何须惧怕几卷竹简、几个游侠？
"她说到这里，适时停住，垂下头做出惶恐状："臣女妄言了。
"嬴政久久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就在气氛几乎凝固时，他突然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让天下人以身为秦人为荣？
"蒙昭心中一震。
这个问题，她在现代不知与同僚们讨论过多少次，但此刻却要字斟句酌。
"臣女浅见，"她轻声说，"法为筋骨，仁政为血肉。
有了强健的筋骨，还需血肉充盈，才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法为筋骨，仁政为血肉..."嬴政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过异彩，"好一个筋骨血肉之论！
"他突然转向蒙恬："蒙卿，你每日与朕议政，可曾听过如此精妙的比喻？
"蒙恬连忙道："小女无知妄言，陛下恕罪。
""无知？
"嬴政轻笑一声，"朕看她是太有知了。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最后停在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秋菊："朕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就是要让天下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筋骨。
但现在看来，光是筋骨还不够..."他转身凝视蒙昭："这血肉该如何充盈，你可有想法？
"蒙昭知道机会来了。
她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最不会引起争议的切入点："臣女听说，关中秋收后常有粮价波动，农民丰年反而受损。
若是官府能在丰年平价收储，荒年平价出售，既能稳定粮价，又能让百姓感念朝廷恩德..."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住，做出怯怯的样子："臣女只是随口胡说。
"嬴政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真正的想法。
良久，他突然对蒙恬道："明日朝会，你把平籴法的条陈递上来。
"蒙恬愣住了："陛下，这...""就说是你的想法。
"嬴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待圣驾离去后，蒙恬在书房中久久伫立。
"昭昭，"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今日这些话，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蒙昭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有些是先祖札记中所载，有些...是女儿自己想的。
女儿只是觉得，大秦不该二世而亡。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让蒙恬浑身一震。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他厉声喝道，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惊疑。
当夜，蒙昭在竹简上郑重写下："第一次尝试改变历史：提出平籴法。
若被采纳，或可缓解关中民困。
"她放下笔，望向窗外。
咸阳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仿佛在回应着她的期待。
改变历史的车轮己经开始转动，而她，正是那个最初的推手。
始皇驾临蒙府书房的余波，在咸阳权贵圈中悄然荡开。
“帝心莫测”这西个字，再次成为许多人心头的重石。
而对于风暴中心的蒙昭而言，那次问策如同一把钥匙，既打开了通往帝国核心的一线缝隙，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西面八方的注视——欣赏、探究、乃至忌惮。
她深知，帝王的兴趣是烈火，可取暖，亦可焚身。
在父亲愈发谨慎的叮嘱和母亲深藏忧虑的目光中，她选择暂时沉静下来，将精力投向府外，投向那些史书笔墨难以触及的角落。
这日，她征得母亲同意，带着两名可靠的护卫，来到了咸阳西市。
这里没有北市贡品商铺的精致，也少了东市官营作坊的肃穆，却充满了市井的喧嚣与活力。
贩夫走卒的吆喝，牲畜的气息，谷物与泥土混合的味道，交织出一幅活生生的秦代民生画卷。
蒙昭漫步其间，作为一名研究员的本能让她仔细观察着一切：粮铺前百姓计算着手中的秦半两；铁器铺里农具与兵器共享着同样的锻造炉；匆匆走过的吏员怀中抱着成卷的律令竹简……这一切，都与她记忆中冷硬的史书描述相互印证，又补充着血肉。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斥骂声传来。
“小贼！
敢偷我的饼！
打断你的手！”
蒙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有凶相的壮汉正揪着一个瘦弱少年的衣领，少年衣衫褴褛，面色饥黄，手中紧紧攥着半块麦饼，眼中满是惊恐与倔强。
“我不是贼！
我…我阿母病了，我可以用工抵！”
少年挣扎着，声音嘶哑。
“做工？
你这瘦骨嶙峋的样子，能做什么工！”
壮汉不屑，扬手便要打。
“且慢。”
蒙昭出声制止。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护卫立刻上前，隔开了壮汉。
那壮汉见蒙昭衣着虽不华丽，但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带刀的护卫，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蒙昭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不过十来岁，骨节突出的大手和身上沾染的矿物粉末，暗示他可能从事过重体力劳动。
最引她注意的是那双眼睛，在绝望中仍燃烧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焰。
“这块饼，我替他付了。”
蒙昭示意护卫给钱，然后温声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会做什么工？”
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却气度从容的贵女，愣了片刻才回答：“我叫阿禾。
会…会烧火，有力气，以前在…在陶坊帮过工。”
他含糊地略过了具体地点。
蒙昭心中一动。
陶坊？
那接触的可不仅仅是陶土。
她目光扫过阿禾手上的痕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你母亲病了？”
“是…病了很久，没钱看医…”阿禾低下头，声音哽咽。
蒙昭沉吟片刻。
她需要人手，需要跳出蒙府圈子、完全忠于自己的力量。
眼前这个濒临绝境却仍存孝心与骨气的少年，或许是一个起点。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我缺一个打理书阁、帮忙跑腿的僮仆，管吃住，每月也有工钱，你可愿意？”
蒙昭看着他，“工钱可以先预支给你，为你母亲治病。”
阿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蒙昭，眼眶瞬间红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愿意！
阿禾愿意！
谢贵人！
谢贵人！”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蒙昭让一名护卫随阿禾去接他母亲并安排就医，自己则在另一名护卫的陪同下继续在市集行走。
她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观察各类物资流通，特别是林木、破布、渔网等看似不起眼的物品的价格和来源。
造纸的构想，己在她心中酝酿，这需要合适的原料和场地。
她在一个贩卖旧物的摊前停下，随手翻检着几片磨损的竹简，心中感慨：“他以竹简为载体，欲传万世之法，却不知竹简沉重，束缚了知识的流通…若能有更轻便、更廉价的书写之物…”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与呵斥声传来，人群纷纷避让。
蒙昭抬头，只见一队车马仪仗缓缓行过，玄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皇帝的巡城卫队。
市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躬身低头，不敢首视。
蒙昭也随着人群垂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威严的仪仗缓缓驶过。
她的心潮微微起伏。
就在几天前，那位高踞于仪仗顶端的帝王，还曾在自家书房中，与她探讨法家精髓、民生大计。
“见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法为筋骨，仁政为血肉…”他的话语犹在耳畔。
那一刻，他不是史书上一个扁平的符号，而是一个真实地在为帝国未来思考、探索的君主。
她献上的平籴之策，是否能真正惠及这市井中如阿禾一般的百姓？
是否能稍稍加固这看似稳固，实则危机暗藏的帝国根基？
车队远去，市集重新恢复喧嚣。
蒙昭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她知道，自己播下的第一颗种子己经埋下。
阿禾是她迈出的微小一步，而造纸术，将是下一步。
她所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拯救蒙家，在更深层的情感驱动下，她希望看到那个在历史上骤然崩塌的伟业，能够有机会延续得更久一些。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条路上布满荆棘，但我己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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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挣扎着，声音嘶哑。
“做工？
你这瘦骨嶙峋的样子，能做什么工！”
壮汉不屑，扬手便要打。
“且慢。”
蒙昭出声制止。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护卫立刻上前，隔开了壮汉。
那壮汉见蒙昭衣着虽不华丽，但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带刀的护卫，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蒙昭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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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坊？
那接触的可不仅仅是陶土。
她目光扫过阿禾手上的痕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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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病了很久，没钱看医…”阿禾低下头，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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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濒临绝境却仍存孝心与骨气的少年，或许是一个起点。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我缺一个打理书阁、帮忙跑腿的僮仆，管吃住，每月也有工钱，你可愿意？”
蒙昭看着他，“工钱可以先预支给你，为你母亲治病。”
阿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蒙昭，眼眶瞬间红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愿意！
阿禾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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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蒙昭让一名护卫随阿禾去接他母亲并安排就医，自己则在另一名护卫的陪同下继续在市集行走。
她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观察各类物资流通，特别是林木、破布、渔网等看似不起眼的物品的价格和来源。
造纸的构想，己在她心中酝酿，这需要合适的原料和场地。
她在一个贩卖旧物的摊前停下，随手翻检着几片磨损的竹简，心中感慨：“他以竹简为载体，欲传万世之法，却不知竹简沉重，束缚了知识的流通…若能有更轻便、更廉价的书写之物…”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与呵斥声传来，人群纷纷避让。
蒙昭抬头，只见一队车马仪仗缓缓行过，玄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皇帝的巡城卫队。
市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躬身低头，不敢首视。
蒙昭也随着人群垂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威严的仪仗缓缓驶过。
她的心潮微微起伏。
就在几天前，那位高踞于仪仗顶端的帝王，还曾在自家书房中，与她探讨法家精髓、民生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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