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是有味道的。
不是泥土的腥，也不是草木的腐，而是一种混合了千年死寂的冷香——那是无数枯骨在阴寒中发酵，与晨露、夜雾交织成的气息，淡得像一缕烟，却能钻透骨髓，让活物本能地避让。
青璃就是被这股味道“呛”醒的。
意识像是沉在万年冰湖底，混沌、冰冷，连“思考”这个动作都异常艰难。
她费力地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焊了铅，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灰黑，耳边是乌鸦沙哑的啼叫，还有风刮过枯树的“呜呜”声，像谁在哭。
“咳……”她想咳嗽，喉咙里却没有一丝水汽，只有干裂的疼痛，带动着胸腔里的骨头一起发响，“咯吱，咯吱”，像是生了锈的铁轴在转动。
这是她成为“僵尸”的第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前，一道紫金色的惊雷劈开了乱葬岗深处的玄铁棺。
那棺椁沉在地下千年，被尘土和腐叶掩埋，棺身刻满了镇压怨气的符文，却在雷光的冲击下寸寸碎裂。
她从无尽的黑暗中坠落，又被刺骨的寒意拽回“现世”，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像是塞了冰碴，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她挣扎着从碎裂的棺木中爬出来，西肢僵硬得不听使唤，膝盖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腐叶和泥沙沾满了她的身体，那身早己腐朽的宫装碎成了布条，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是死人特有的青灰色，像蒙了一层薄霜。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
指甲泛着暗沉的黄，指尖尖锐却毫无光泽，掌心布满了裂口，没有一丝温度。
这不是她的手。
她模糊的记忆里，自己的手是白皙柔软的，戴着嵌珠的玉镯，能提笔写诗，能抚弄琴弦，是被父皇母后捧在掌心里的“永宁公主”的手。
“公主……”一个破碎的词语从她喉咙里滚出来，沙哑得不成样子，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记忆像是被打碎的镜子，碎片杂乱地涌进脑海：华丽的宫殿，红墙琉璃瓦，御花园里的锦鲤在水中游弋，父皇穿着龙袍，笑着将她抱坐在膝头；母后穿着凤裙，温柔地为她梳起双环髻，簪上珍珠花；还有宫人的跪拜，礼乐的喧嚣，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可紧接着，是火光，是厮杀声，是刀剑碰撞的脆响。
叛军攻破了宫门，鲜血染红了白玉台阶，父皇的龙袍被撕碎，倒在金銮殿上，眼睛圆睁，满是不甘；母后穿着嫁衣，自缢在冷宫的梁上，裙摆悬在空中，像一只断了翅的蝶；而她，被曾经最信任的侍女灌下哑药，装进冰冷的玄铁棺，耳边是叛军的狞笑：“永宁公主，殉国去吧，你的王朝，完了！”
“啊——！”
凄厉的嘶吼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恨意和痛苦。
周身的阴寒之气瞬间暴涨，地上的腐叶被卷得飞起，周围的乌鸦受惊，扑棱着翅膀西散而逃。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青灰色的皮肤下，血管凸起，泛着暗黑色的光，骨骼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重塑。
饥饿感突然袭来，猛烈而原始，压过了所有的疼痛和记忆。
那是对“活气”的渴望，对鲜血的执念，是僵尸的本能。
她循着空气中一丝微弱的活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脚下的枯骨被她踩得粉碎，发出“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乱葬岗里格外刺耳。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看到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背着弓箭的猎户正提着一只兔子走过，嘴里哼着小调，脚步轻快。
活气！
浓郁的活气！
她的眼睛瞬间变得浑浊，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身体里的本能彻底爆发。
她猛地扑了上去，速度虽然缓慢，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
猎户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人”：青灰的皮肤，狰狞的面容，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只有野兽般的凶光，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寒气，走路时骨头还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精怪！
是精怪！”
猎户失声尖叫，手里的兔子掉在地上，转身就跑，慌乱中被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啃泥，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旁边的树林，再也不敢回头。
兔子落在青璃面前，还在微微抽搐，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青璃扑上去，指尖的指甲轻易划破了兔子的皮毛，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手上，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她贪婪地吮吸着，那股鲜活的精气顺着喉咙涌入体内，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混沌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清明。
这是她成为僵尸后，第一次吸食活物的精气。
可就在这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像一把金色的利剑，落在她的手臂上。
“滋啦——”一声轻响，她的皮肤瞬间泛起红肿，冒出细小的水泡，一股钻心的灼痛感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
她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兔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本能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将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手臂上的灼痛感久久不散，那丝清明却留在了脑海里。
她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臂，又想起猎户惊恐的眼神，想起记忆里那些温暖的画面，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模糊的认知——她和那些活物不一样，她是“异类”，是被阳光惧怕，被世人躲避的“怪物”。
山洞里阴暗潮湿，石壁上凝结着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青璃蜷缩在角落，身体的寒意与手臂的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难以忍受。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青灰的指尖，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她不想再这样麻木地活着，不想再被阳光灼烧，不想再被所有人惧怕。
她想知道，是谁背叛了她，是谁毁灭了她的王朝，是谁把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想复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冰冷的心田里，瞬间生根发芽，带着一股倔强的力量，支撑着她熬过这漫长的白昼。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躲进山洞的同时，乱葬岗深处的玄铁棺旁，一道黑影悄然出现。
黑影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像能看透人心。
他盯着青璃消失的方向，手里捏着一枚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了山洞的方向。
“千年霜魂尸，灵智初开，怨气滔天却藏着一丝善念……”老道士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是福是祸，全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说完，他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下罗盘落在地上，指针依旧微微颤动，指向山洞的方向。
青璃的修炼之路，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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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棺椁沉在地下千年，被尘土和腐叶掩埋，棺身刻满了镇压怨气的符文，却在雷光的冲击下寸寸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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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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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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