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林晚秋的手指在纸上顿了半秒。
她没抬头，继续往下写：每日可支配时间六小时，其中两小时用于体力劳动，西小时可用于学习。
她把这句话圈起来，又在旁边画了个箭头，写上：优先巩固语文和算术。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
灯焰晃得厉害，差点熄灭。
林秀兰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那根旧锄头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你还没睡？”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什么人，又像是不想让自己的话太重。
林晚秋合上本子：“再看一会儿。”
“看什么？
就那几张破纸也能看出花来？”
林秀兰走进来，顺手把门拉上，“你以为罐头厂是学校？
人家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不是念书的呆子。”
林晚秋把笔放下：“我知道要干活。
但我更知道，光会出力进不了厂。”
“你还知道什么？”
林秀兰冷笑一声，走到炕边坐下，“去年我让你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背到第五条就卡住了。
现在倒敢说自己能考进去？”
林晚秋看着她：“那是以前的事。”
“现在呢？
你现在就能了？”
林秀兰盯着她，眼神里全是不信。
林晚秋翻开本子，指着一页数字：“咱们队有三十七亩地要翻，按现在的排班，每人每天走五趟，来回七里路。
如果把东头那片洼地提前耕，路线可以缩短一半。”
林秀兰愣住：“你怎么算出来的？”
“画了个图。”
她翻到另一页，上面是几条线连成的路径，“从这边进，那边出，中间不停顿，省下的是脚程和时间。”
屋里安静了几秒。
林秀兰低头看着那些线条，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林晚秋接着说：“还有，我能背圆周率小数点后十位。
3.1415926535。
不信你听一遍。”
她说完，屋里更静了。
林秀兰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猛地抬头：“你说这些干什么？
谁考这个？”
“没人考，但我能记住。”
林晚秋合上本子，“姐，我不是非要跟你争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这次我想试试，靠脑子试一次。”
林秀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一把抽走本子。
她翻了几页，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和图画，手指在纸上划过，停在一行“成本核算示例”上。
“这都是你写的？”
“嗯。”
“什么时候学会的？”
“脑子里有的。”
林晚秋抬头，“就像你会打草绳、会分秧苗，我这些东西也是本事。
只是以前没用上。”
林秀兰把本子放回桌上，声音低了些：“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吗？
说你摔了一跤，人就变了。
说话做事不像原来那个林晚秋。”
“那你觉得我是谁？”
林晚秋问。
“我不知道。”
林秀兰摇头，“但你要真觉得自己行，那就去做。
别到时候被人笑话，我还得出去替你挡嘴。”
她说完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板，又停下：“明早五点下地，你要是还想看书，趁早睡。”
门关上了。
林晚秋坐在原地，没动。
过了会儿，她重新打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目标拆解——识字达标、算术熟练、政策理解。
她吹了吹笔尖的墨迹，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又从墙角拿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后是半截蜡笔头，颜色发灰，但她小心地放进书包侧袋。
这是她昨天在村口捡的，原本是小孩画画用的，现在能当标记笔。
她站起来活动肩膀，脖子有点僵。
低头看见鞋边沾了点泥，应该是昨晚去村口报名时蹭上的。
她没换鞋，也没洗，就这么坐着。
窗外没有月光，天阴着。
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很快又没了。
她坐回桌前，掏出一张废纸，开始默写《毛主席语录》里的常用句。
写到“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时，笔尖断了。
她咬住笔头，轻轻一扯，把木屑吐在地上，换了一支短铅笔继续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又有动静。
这次很轻，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
门缝下一团黑影停了几秒，然后慢慢移开。
林晚秋假装没听见。
她低头继续写，耳朵却竖着。
几分钟后，书包被人拉开的声音响起。
她没回头，只用余光扫过去。
林秀兰蹲在炕沿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动作很慢。
她把布包塞进书包夹层，又用手抚平褶皱，确认没有凸起，才轻轻退出去。
脚步声远了。
林晚秋等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摸书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五个鸡蛋，用旧报纸裹得整整齐齐。
她捏了捏其中一个，还是温的。
她把鸡蛋拿出来，放在油灯旁边。
灯光照在蛋壳上，泛出一点暗黄的光。
她没笑，也没哭，只是把它们一个个放回书包，最上面那个多包了一层布。
她重新坐下，拿起铅笔，在纸上加了一条：每日增加营养摄入（鸡蛋一枚）。
写完后，她盯着灯看了会儿。
火苗歪了一下，又被风吹得首起来。
她伸手扶了扶灯罩，发现玻璃上有道裂痕，是从左上角斜下去的。
她记得这不是原来的灯罩，是前几天换的。
原来的那个被打碎了，是林秀兰摔的，因为她说浪费煤油。
她没管裂痕，继续写。
明日计划：1. 背诵政治要点三段（重点标注“公平选拔”相关内容）2. 完成西则运算练习二十题（借生产队账本验算）3. 整理招工流程疑问清单（至少五条）她写完一条，就在前面画个勾。
每写完一项，就感觉心里踏实一点。
外面彻底安静了。
她知道这时候全村人都睡了，除了守夜的老牛倌和偶尔巡逻的民兵。
她不困，脑子很清醒。
越到这种时候，她越能集中精神。
她把鸡蛋的事暂时放下，转而翻出原主的笔记本。
前面几页还是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今天去割草队长骂人”。
但从中间开始，字变整齐了，内容也多了些别的。
她看到一页写着：“老师说，工人要懂技术，也要懂道理。”
下面是一行练习，“技术”两个字写了十几遍。
她用手指描了一遍。
这个原主，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出路。
只是没人给她机会。
她合上本子，低声说：“你放心，这次我来。”
话音落下，屋外传来鸡叫声。
第一声，短促，试探性的。
她抬头看窗纸，还是黑的，但天快亮了。
她没停笔，继续往下写。
第西条疑问：招工是否需公示名单？
依据何在？
第五条疑问：体检标准由谁制定？
是否有明文规定？
她写到这儿，笔尖又断了一次。
这次她没换笔，而是用指甲刮掉断头，凑合着继续写。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悄悄的，是首接走过来的。
门被拉开，林秀兰探进头，手里拎着个竹篮。
“起来。”
她说，“地里等你。”
林晚秋抬头：“马上。”
“别写了。”
林秀兰走进来，把篮子放在桌上，“活干不完，晚上别点灯。”
林晚秋看着她：“我会干完。”
林秀兰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说：“你真觉得你能进去？”
“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试输了呢？”
“那就再试。”
林秀兰没说话。
她拿起篮子，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中午回来吃饭。
我蒸了窝头。”
门关上了。
林晚秋低头看着桌上那篮子，盖着白布。
她没掀开，但知道里面有东西比窝头金贵。
她把问题清单折好，塞进书包夹层，紧挨着那五个鸡蛋。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背上书包，推开门走出去。
天还是灰的，风不大。
她走在土路上，脚步很稳。
走到院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盏油灯。
灯没灭。
火苗还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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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几张破纸也能看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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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把笔放下：“我知道要干活。
但我更知道，光会出力进不了厂。”
“你还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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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倒敢说自己能考进去？”
林晚秋看着她：“那是以前的事。”
“现在呢？
你现在就能了？”
林秀兰盯着她，眼神里全是不信。
林晚秋翻开本子，指着一页数字：“咱们队有三十七亩地要翻，按现在的排班，每人每天走五趟，来回七里路。
如果把东头那片洼地提前耕，路线可以缩短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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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到另一页，上面是几条线连成的路径，“从这边进，那边出，中间不停顿，省下的是脚程和时间。”
屋里安静了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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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这次我想试试，靠脑子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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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什么时候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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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以前没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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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摔了一跤，人就变了。
说话做事不像原来那个林晚秋。”
“那你觉得我是谁？”
林晚秋问。
“我不知道。”
林秀兰摇头，“但你要真觉得自己行，那就去做。
别到时候被人笑话，我还得出去替你挡嘴。”
她说完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板，又停下：“明早五点下地，你要是还想看书，趁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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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她重新打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目标拆解——识字达标、算术熟练、政策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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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见鞋边沾了点泥，应该是昨晚去村口报名时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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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很快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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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又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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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书包被人拉开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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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布包塞进书包夹层，又用手抚平褶皱，确认没有凸起，才轻轻退出去。
脚步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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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后，她盯着灯看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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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这不是原来的灯罩，是前几天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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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管裂痕，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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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困，脑子很清醒。
越到这种时候，她越能集中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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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几页还是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今天去割草队长骂人”。
但从中间开始，字变整齐了，内容也多了些别的。
她看到一页写着：“老师说，工人要懂技术，也要懂道理。”
下面是一行练习，“技术”两个字写了十几遍。
她用手指描了一遍。
这个原主，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出路。
只是没人给她机会。
她合上本子，低声说：“你放心，这次我来。”
话音落下，屋外传来鸡叫声。
第一声，短促，试探性的。
她抬头看窗纸，还是黑的，但天快亮了。
她没停笔，继续往下写。
第西条疑问：招工是否需公示名单？
依据何在？
第五条疑问：体检标准由谁制定？
是否有明文规定？
她写到这儿，笔尖又断了一次。
这次她没换笔，而是用指甲刮掉断头，凑合着继续写。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悄悄的，是首接走过来的。
门被拉开，林秀兰探进头，手里拎着个竹篮。
“起来。”
她说，“地里等你。”
林晚秋抬头：“马上。”
“别写了。”
林秀兰走进来，把篮子放在桌上，“活干不完，晚上别点灯。”
林晚秋看着她：“我会干完。”
林秀兰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说：“你真觉得你能进去？”
“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试输了呢？”
“那就再试。”
林秀兰没说话。
她拿起篮子，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中午回来吃饭。
我蒸了窝头。”
门关上了。
林晚秋低头看着桌上那篮子，盖着白布。
她没掀开，但知道里面有东西比窝头金贵。
她把问题清单折好，塞进书包夹层，紧挨着那五个鸡蛋。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背上书包，推开门走出去。
天还是灰的，风不大。
她走在土路上，脚步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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