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南省的繁华，像一件过于宽大的华服，陈虎披在身上，只感到无尽的空旷与不适。
高楼投下的阴影冰冷而巨大，街道上汹涌的人潮与他无关，那些光鲜的橱窗、诱人的香气，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他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在外。
他攥着口袋里那几张越来越单薄的钞票，像握着自己仅存的生命线，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求职。
招工广告贴满了电线杆和布告栏，但大多要求“本地户口”、“熟练工”、“高中以上学历”。
他一家家店面问过去，餐馆、理发店、修车行……迎接他的多是摇头、摆手，或是不耐烦的驱赶。
“太小了，没力气。”
“我们不要短工。”
“你这身份证明……不太行。”
“身份”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了他一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失去学生这个身份的庇护，他在这个社会里，几乎等同于一个“黑户”，一个不被信任和接纳的浮萍。
两天过去，他睡过冰冷的车站长椅，在公园的角落里蜷缩过夜，用最后一点钱买最便宜的馒头充饥。
南省的夜晚并不寒冷，但那无处不在的湿气，却像冰冷的蛇，钻进他的骨髓。
希望，随着口袋里的钱一起，正迅速流逝。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难道还没开始，就要倒在这第一步吗？
（承）第三天下午，天空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虎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几乎是凭着本能，蹒跚着拐进了一条与主干道平行的、狭窄的背街小巷。
与外面的光鲜相比，这里仿佛是城市的另一面：路面坑洼，积水映着灰暗的天空，两侧是斑驳的旧楼，晾衣竿像丛林般探出窗户，挂着各色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馊味、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油烟味。
就在这里，他看到了那块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在木板上的招牌——“老地方饭店”。
招牌很旧，字迹也有些模糊。
店面不大，玻璃门上蒙着一层油污，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一股家常菜的香味，混合着浓郁的炖肉气息，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猛烈地刺激着陈虎空瘪的胃袋，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门口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招杂工，包食宿。”
包食宿！
这三个字，此刻对他而言，不啻于天堂的福音。
它意味着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意味着可以果腹的食物，意味着他能够在这座城市里……活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油渍的玻璃门。
（转）门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油烟、饭菜、消毒水和汗味的热浪将他包裹。
店面比外面看起来还要逼仄，摆着七八张油腻的方桌，此时不是饭点，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一个系着肮脏围裙、身材肥胖、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台后算账，手指飞快地拨弄着一个老旧的算盘，眉头紧锁。
听到门响，他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没到点呢！
炒菜等五点以后！”
“老板……我，我看到招工。”
陈虎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胖老板这才抬起头，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陈虎身上上下扫视。
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商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你？
多大？
哪来的？
有身份证吗？”
陈虎一一回答，声音尽量平稳，递上那张被他攥得有些潮湿的身份证。
老板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他破旧的行囊和湿透的衣服，撇了撇嘴：“我们这活累，洗碗、拖地、倒垃圾、搬东西，什么都得干，早上五点起来摘菜，晚上等到最后一桌客人走了才能休息。
一个月三百，包吃住，干不干？”
条件苛刻，工资微薄。
但陈虎没有任何犹豫。
“我干。”
老板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干脆，又打量了他几眼，把身份证丢还给他：“叫我王胖子就行。
后面刘经理会给你安排活。”
他朝后厨方向喊了一嗓子：“老刘！
来了个新的，你带带！”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瘦削得像根竹竿的男人掀开厨房的布帘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个本子，眼神挑剔，嘴角习惯性地下撇，带着一种底层管理者特有的、略显滑稽的优越感。
这就是刘经理。
他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用一种近乎呵斥的语气说道：“先把包放下！
跟我来，教你怎么洗碗！
看着点，碗要洗三遍，冲两遍，有一点油花扣你工钱！
动作麻利点，别磨磨蹭蹭！”
陈虎沉默地跟上，走进了嘈杂、闷热、满地油污的后厨。
他被塞给一条散发着馊味的围裙，然后按在了一个巨大的、满是油污和食物残渣的水池前。
堆积如山的碗盘，带着客人们留下的狼藉，无声地宣告着他未来生活的模样。
他挽起袖子，将手浸入那池混合着洗洁精的、油腻而温热的水中。
水很脏，触感粘腻。
他拿起一个沾满酱汁的盘子，用钢丝球用力地擦洗起来。
（合）第一天的工作，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无数次弯腰，无数次冲洗，双手被泡得发白起皱，腰背酸痛得几乎首不起来。
还要不停地应付刘经理尖酸的挑剔和斥责。
“没吃饭吗？
用点力！”
“水开那么大不要钱啊？”
“地拖了吗？
垃圾倒了吗？
杵着当木头啊！”
夜晚，当最后一桌酒足饭饱的客人离开，刘经理也下班走后，陈虎才得到片刻喘息。
王胖子把他带到店铺阁楼上——一个低矮、闷热、仅能放下一张上下铺铁床和一张破桌子的空间。
这就是“包住”。
“你睡下铺。
上铺以前也睡人，现在空着。”
王胖子说完，便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陈虎瘫坐在吱呀作响的铁床下铺，浑身像散了架。
窗外，是南省依旧璀璨的霓虹，但那光芒照不进这条陋巷，照不进这间阁楼。
楼下隐约传来王胖子看电视的声音，以及街上夜归人模糊的谈话声。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
这双手，曾经握过笔，也握过拳头，如今却只能日复一日地浸泡在油腻的污水里。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太久。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里不是终点，只是一个起点。
老地方饭店，成了他在这个庞大城市里，第一个卑微却坚实的立足点。
他需要这里，需要这份工作来活下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吹熄王胖子给他的那盏小台灯时，上铺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本被遗弃的、封面卷边的《南省商贸黄页》，蒙着厚厚的灰尘。
陈虎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将它拿了下来。
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像是一群被惊扰的、关于未来的微小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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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他睡过冰冷的车站长椅，在公园的角落里蜷缩过夜，用最后一点钱买最便宜的馒头充饥。
南省的夜晚并不寒冷，但那无处不在的湿气，却像冰冷的蛇，钻进他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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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难道还没开始，就要倒在这第一步吗？
（承）第三天下午，天空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虎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几乎是凭着本能，蹒跚着拐进了一条与主干道平行的、狭窄的背街小巷。
与外面的光鲜相比，这里仿佛是城市的另一面：路面坑洼，积水映着灰暗的天空，两侧是斑驳的旧楼，晾衣竿像丛林般探出窗户，挂着各色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馊味、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油烟味。
就在这里，他看到了那块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在木板上的招牌——“老地方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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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家常菜的香味，混合着浓郁的炖肉气息，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猛烈地刺激着陈虎空瘪的胃袋，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门口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招杂工，包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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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商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你？
多大？
哪来的？
有身份证吗？”
陈虎一一回答，声音尽量平稳，递上那张被他攥得有些潮湿的身份证。
老板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他破旧的行囊和湿透的衣服，撇了撇嘴：“我们这活累，洗碗、拖地、倒垃圾、搬东西，什么都得干，早上五点起来摘菜，晚上等到最后一桌客人走了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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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太久。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里不是终点，只是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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