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长！西区大坝出现裂缝，监测站信号中断！大坝随时可能决堤！”“队长！
第三中学的教学楼塌了，至少有五百名师生被困！”“队长！金阳小区七号楼整体侧倾，
下面是天然气管道，我们的人不敢靠近！”通讯器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
混杂着电流的杂音，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我的心脏。指挥中心里，
警报声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耳膜，每一块屏幕上闪烁的红色光点，
都代表着一个正在被吞噬的生命。我叫陆岩，市应急救援中心总队长。从业十五年，
经历过的大小灾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地震、洪水、火灾、矿难……我以为我的心早已被磨炼成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直到今天。
“报告！队长！”一名年轻的队员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他满脸是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联……联系上城南别墅区了，那边……那边山体滑坡，
您的……您的家……”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我的家。我的妻子林薇，
我十岁的儿子安安，还有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的岳母。我几乎是扑到了通讯台前，抢过话筒，
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接通城南一号线！快！”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喂？
是陆岩吗？陆岩！”是岳母的声音，尖利，带着极度的恐慌。我喉咙发干，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妈，是我。你们怎么样？薇薇和安安呢？”“我们被堵住了！
房子后面的山塌了，把门全堵死了！房子在晃，好像随时要倒了！你死哪儿去了？
你不是救援队长吗？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
”岳母的哭喊和咒骂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妈，你冷静点！听我说！
只要主体结构没问题，你们暂时是安全的！不要靠近窗户，找一个坚固的三角区躲起来！
我已经……”“我冷静不了！”她打断我，“你儿子在哭！安安发着高烧，
现在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陆岩我告诉你，我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必须马上带人过来！马上！”电话那头换成了林薇的声音，她带着哭腔，
但还算条理清晰：“老公，山泥堵住了一楼所有的出口，我们现在在二楼的主卧，
这里最安全。但是……但是房子一直在下沉，我害怕……老公，你快来，
我跟安安不能没有你。”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
我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薇薇，听我说。全市现在都是重灾区，我需要统一调度。
你们那边是独立的别墅区，地基深，结构稳，只要不再有大的余震，
暂时是所有危险区域里最安全的地方。我已经把你们的坐标列为优先处理，
但是……”“但是什么？”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
另一名通讯员面色惨白地转向我，对我做了一个口型。“金……水……小……学。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金水湾小学，建在半山腰上，是全市最大的寄宿制小学。而它的下游，
就是刚刚报告出现裂缝的西区大坝！一旦决堤，整个学校会在几分钟内被夷为平地！“老公？
陆岩！你说话啊！但是什么？”林薇在电话里尖叫。我看着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地图，
金水湾小学的红色警报点，像一颗滴血的眼泪，灼烧着我的视线。那里有一千二百名学生，
还有近百名教职员工。而我的家，城南别墅区，虽然遭遇了山体滑ăpadă，
但警报等级是橙色。根据系统评估，房屋立刻倒塌的风险远低于小学。这是一个选择题。
一道我从业十五年来，从未想过需要自己来做的选择题。一边是一千多条鲜活的生命，
另一边，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所有数据。大型机械只有一套，
第一批冲锋队只有三十人，黄金救援时间分秒必争。所有的资源，
都必须投放到最危险、最紧急、能拯救最多人的地方。这是我写在入队誓词里的承诺，
是我给全市人民的承诺。我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薇薇，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金水湾小学……更危险。那里有一千多个孩子。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几秒后，林薇的声音传来，冷得像冰，“所以呢？”“所以，
我必须先去那里。”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艰难。“陆岩！”她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你疯了吗？那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他还在发烧！那些孩子是别人的孩子，
安安是你的！你分不清吗？”“我分得清。”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儿子安安的笑脸，
他总是骄傲地跟同学说，我的爸爸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我分得清，林薇。
正因为我分得清，我才必须做这个决定。我是救援队长，我不只……是你的丈夫，
安安的父亲。”“好一个救援队长！”岳母再次抢过电话，她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陆岩，你就是个冷血的畜生！你把我们娘仨的命，看得不如那些不相干的外人！
我女儿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今天要是敢不来，我……我就带着安安从这二楼跳下去！
我让你后悔一辈子！”“妈！”我惊骇地大吼，“你别乱来！房子是安全的！
你们只要等着……”“等？等什么？等你救完了全世界再想起我们？
等我们被活埋了你再来给我们收尸吗？”岳d母的声音越来越疯狂，“我告诉你，现在！
立刻！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过来！否则你就等着看我们三个人的尸体！”这种威胁，
这种亲情的绑架，像一条湿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几乎窒息。我知道，
我了解我的岳母。她自私、刻薄，但最爱惜自己的生命，她只是在用最恶毒的方式逼迫我。
可我赌不起。万一……万一她真的疯了呢？“老公……”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哀求，“算我求你了……先来救我们好不好？就派一小队人，把门口的土清开就行，
很快的……我们出去了，你再去救别人，行吗？我保证不耽误你……安安一直在叫爸爸，
他想你……”她的话像一把柔软的刀，捅进了我最脆弱的地方。
我看着屏幕上金水湾小学那疯狂闪烁的红点，又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哭喊。
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的拉扯几乎要将我撕裂。“队长！
”副队长周强冲到我身边，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眼圈也红了，
“大坝的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了！气象局刚刚发来急电，三小时后还有一轮强降雨！
我们……我们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对着话筒，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薇薇，相信我。别墅区那边我已经安排了第二梯队，
他们一集结完毕就会过去。你们是安全的。我现在……必须去小学。”“陆岩，你敢！
”“陆岩，你混蛋！”电话那头，是我妻子和岳母混杂在一起的，充满绝望和恨意的尖叫。
我没有再听下去。我猛地挂断了电话，或者说，我直接捏碎了手里那个坚硬的军用通讯器。
塑料的碎片深深扎进我的掌心，鲜血淋漓，可我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转过身，
面对着指挥中心里几十双通红的眼睛，发出了嘶吼般的命令：“所有单位！听我命令！
放弃所有次要救援点！集合全部力量，目标金水湾小学！出发！”“是！
”震天的回应响彻整个大厅。我带头冲了出去，将我的家，我的妻子，我发着高烧的儿子，
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救援队长，唯一正确的选择。我告诉自己，
他们会安全的，他们会理解的。我不知道的是，从我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失去的，
不仅仅是一个被理解的机会。我失去的，是我整个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世界。
二前往金水湾小学的路，是我这辈子走过最漫长的路。道路龟裂，桥梁断裂，余震不断。
我们乘坐的突击车好几次都险些被滚落的巨石砸中。每一秒的耽搁，
都像是在用刀子凌迟我的神经。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边是副队长周强不断汇报的险情：“队长，大坝监测数据显示，
溃堤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早！”“队长，小学那边的通讯彻底断了，最后一次联络，
说山体已经开始第二轮滑坡！”另一边，是我的家人。是岳母那怨毒的诅咒，
是林薇绝望的哭喊，是我想象中，儿子安安那双惊恐又失望的眼睛。“爸爸是超级英雄。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安安，爸爸现在要去救更多的人，你会明白的，
对不对？你长大后，会为爸爸今天的决定感到骄傲的，对不对？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压进心底最深处，将自己变成一台绝对理性的救援机器。
分析数据，规划路线，下达指令。“工兵组，前方五百米，用定向爆破清理路障！快！
”“医疗组，准备好所有应急药品，一旦进入现场，优先抢救重伤儿童！”“所有队员，
检查安全绳和攀登设备！我们可能需要从悬崖空降！”我的声音冷静、果断，
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队员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信赖。他们不知道，他们的陆队，
此刻的心，正在被油锅反复煎熬。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
我们终于抵达了金水湾小学的山脚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所曾经漂亮明亮的学校，此刻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主体教学楼从中间断裂，
一半已经滑入了浑浊的洪水之中。另一半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都会被山顶不断滚落的泥石流彻底吞没。洪水已经淹没了一楼，
正在疯狂地向上蔓延。孩子们的哭喊声、呼救声，老师们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
从那栋破碎的建筑里传来，像无数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我们的心。“快！快！快！
”我目眦欲裂，第一个抓起绳索，朝着最危险的断裂处冲了过去。“一组跟我上！
二组从侧翼迂回！三组在下面准备接应！所有人，把你们的命都给我豁出去，
把孩子们都给我救出来！”救援，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我们攀上废墟，砸开扭曲的钢筋，
搬开沉重的水泥板。我从冰冷的泥水里，抱出了一个又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孩子。
他们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水，但那一声声微弱的“谢谢叔叔”，却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
支撑着我早已透支的身体。“里面……里面还有同学……”一个被救出来的小女孩，
死死抓着我的胳acc，哭着指向废墟深处。洪水已经淹到了我们的腰部，冰冷刺骨。
头顶上，碎石还在不断掉落。“周强，带孩子们先撤！我进去！”“队长！太危险了！
”“执行命令！”我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黑暗里。在齐胸深的水中摸索，
我终于在一个倒塌的书柜下，发现了一个被卡住腿的小男孩。他已经昏迷了，脸色青紫，
呼吸微弱。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撬动书柜，可那东西像是焊在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水位还在上涨，已经快要没过孩子的口鼻。我急得双眼通红，情急之下，
我将自己的后背抵住水泥天花板，双腿蜷起，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猛地蹬向那个书柜。
